焦雄屏:是,您讲的这个问题是我们在研究好莱坞时,非常重要的一个里程史。在我看来,这是您最希望中国电影发生的一个蓝图。
徐峥:焦老师,您知道我为什么会要提起这个,为什么不说我们也可以像法国电影、意大利电影那样子?因为中国受众群足够大,如果形成中国电影的产业,它足够去跟好莱坞抗衡。这是我们可以输出东方文化的机会。有好的体系,有好的路径,我们就应该去学习。同样,如果从决策者或者是从上层来讲,仍然应该给艺术电影一些更多的空间。不能因为它小众,就把它消灭死,那没有其他的启发和可能性了。这个形态会保护创作者以比较好的心态去找到自己的选择。你在意票房,主题就必须是受众面更大的一个群体,主题必须是俗的。俗并没有什么,难得是要做到通俗,在里面能够“通”。通俗里面也是可以传达正能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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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与喜剧
从《泰囧》到《三傻大闹宝莱坞》、《无法触碰》
焦雄屏:我先讲通俗性的问题,您在创作上选择了喜剧,其实喜剧是特别难的。什么样的原因您觉得喜剧很重要?中国电影这二十年来出现了一些代表性的喜剧人物,反映了这个社会特别钟爱的或是有投射性的一种象征。不管《人在囧途》或是《泰囧》,我感觉您创造的——— 如果《人在囧途》第一集也包括一些您的创作在里头——— 蛮好玩的一个现象是讲社会阶层的融合,一个白领阶层最后回归到一个蛮棒的精神的核心价值,跟家庭家乡这些有关,他也学会了尊重比较草根性的人物所代表的另外一种纯朴的价值。我自己来看,它应运而生在中国当今社会变化这么巨大,尤其城乡差距这么巨大的时候,代表了一个新的观点,是融合的祥和的,阶级彼此尊重,并且和平共存的一个新社会形态。不知道您怎么看这个想法?
徐峥:我觉得我很幸运遇到了这样一个公路片的架构和伙伴电影的模式,正好可以嫁接到这两个特别典型的人物。他们代表了中国最庞大的两个群体,一个是都市白领,还有一群是草根一点,底层一点的。到底怎么样活着才算是快乐的?比较两种不同的价值。当然我觉得我完成得其实很肤浅,现在回过头来想,我给到了太多的商业元素,包括追踪,就是在情境线上好像很丰富,但在两个人价值的比照和冲撞上,它没有更加凸显,没有渗透进去———即便这样子,我感觉到了观众的需要。这个主题的选择,就是一个现在都在讲的“幸福指数”,讲幸福感,这个话题是有价值的。我们整个社会,或者整个地球都在奉行一种信仰:我要更加有钱,更加有地位,这样才能成功。并不是说这种价值观完全错误,它有可取之处,但电影想说的是,也不仅仅是这样。在过程中,会丢失掉很多东西。这个题目,我觉得跟大家都有关系。这个主题,我觉得再拍10部电影也不嫌多。
焦雄屏:是的。
徐峥:它可以讨论得更加深,更加透彻,可以有更加难以判断是非的人生问题,去让观众和创作者来思考。现在这个时代,我们怎么样去赢得这一场较量,事实上是要通过寻找到我们内在的一个价值。我发现在一些其他国家的电影里,他们注意到了这些,像《三傻大闹宝莱坞》、法国电影《无法触碰》,我看到了一些影子。我们整体来讲处在一个比较初级的阶段,先要解决自己的问题。有很多人说,你们的电影在国外票房很低,就是不能输出。我觉得着啥急呢?我们自己的观影问题还没解决,我们中国人还有很多电影需要看,还没有被满足。
焦雄屏:您是常常在看各地的这些创作吗?
徐峥:是。您前面问我那个关于喜剧的问题,事实上喜剧是很需要带有个人风格的,卓别林也好,金·凯瑞也好,周星驰先生也好,或是冯小刚[微博]导演也好,他们总是能够在自己的电影里有一个特性,具有一个辨识度。但您看我的电影会发现,其实我所演的角色,并不是一个很有喜剧色彩的人物,还是偏向于一个正常人。(焦雄屏:但你碰到了喜剧的情境。)但我其实更愿意去演一个正常人的状态。(焦雄屏:个人并不是个谐星的状态。)对,因为我觉得到谐星的状态真的是很难。
焦雄屏:那您刚对我说喜剧很难这件事情,您同意吗?
徐峥:但我觉得,如果你找到了自己的方式,就像打开了这扇门一样。对卓别林或周星驰来说,他们拍自己的喜剧,可能没这么难吧?(焦雄屏:难吧。)但你还是可以在他电影里看到他所high的那一部分东西,以及他能够轻易驾控的那些部分,那些对他自己来说并不难。别人要做成他那个样子,我觉得会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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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者们
“当三个人同时出现, 旁边的人都在笑”
焦雄屏:我感觉其实您是一个蛮谦虚的人,常常讲这里不足那里不足。我不知道您谦虚的性格是本来就有的,还是……?
徐峥:不是。我觉得在中国,很容易就说把一些事情或者把一些人看走样。我其实一直通过自己的努力,试图让别人了解我,认识到我,我希望那个认识是真正的一个认识,而不是一种曲解,就把我当成一个什么成功范例,或者是一个票房神话。我觉得不是。那个票房神话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那么多元素造成的,结果我一拧又拧成那样子了。如果原来你认为我是一个三流演员的话,你也是对我有一个不够正确的理解;但是你现在变成矫枉过正的话,那也不对。而我如果自己也认为,我自己是那样子,我觉得那是一个更愚蠢的错误。
焦雄屏:那您往下对自己的期许会是什么?
徐峥:我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当然可能工作的密度和要求,肯定更高了。
焦雄屏:你作为演员,有哪些你想合作的导演?
徐峥:我特别希望跟不同的导演合作。每个导演的剧组是不一样的,很想去体验一下。比如有的人说,王家卫导演的剧组,要拍好长好长时间。我好想知道,在他的剧组里是什么滋味,可能我会抓狂,我会受不了,但是我很好奇。
焦雄屏:作为一个导演,您特别想合作的演员有哪些?除了王宝强[微博]、黄渤[微博]。
徐峥:真的不知道。我是这样子考虑演员的,我会在做故事做剧本的时候,做到差不多故事有一个形的时候,会去想如果这个人是谁,他合适不合谁。如果这个人只要对上了,我就觉得他就在我故事里面,就特别想跟他合作。倒不是因为我基于想跟他合作,才有了那个(剧本)。比方说《泰囧》里面的范冰冰,在这个故事里面,我觉得她就应该是范冰冰。
焦雄屏:能不能谈一谈您跟王宝强、黄渤合作时的状态?你们三个人有加分的效果,还是互相彼此在比拼?
徐峥:不,我们三个人还是蛮好玩的,会有一些化学作用。当三个人在现场同时出现的时候,我发现旁边的人都在笑。
焦雄屏:原因是什么?形象上已经觉得你们三个人很好笑?
徐峥:也没有做什么,他们就觉得好好笑。这个真的是蛮特别的。从表演方法上来讲,我们其实又都不一样。如果非说技术方法,我觉得好像我跟黄渤稍微相近一点。
焦雄屏:你们两个是学院派啊!
徐峥:但是黄渤跟我又很不一样,他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俩又很不一样。那我和王宝强不说了,我跟王宝强完全(不同)。其实我和王宝强能够成为组合一个特别大的原因是,我们两人身上没有共同点,全部都是不一样的———不是说相反,就是反差比较大。而且王宝强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演员。看王宝强其他的戏,我觉得他的悟性很高。不是说技术技巧有多好,你看着他好像跌跌撞撞的,感觉他的表演毛毛糙糙,没有修饰得怎么样,但是他最后出来有一个大的整体的东西是对的,是升的。黄渤是一个所有导演都非常会想去跟他合作的演员,他很知道你想要什么,然后他给你六种(演绎方式)选择。他也在里面纠缠我到底哪种好呢,我还有第七种、第八种,我要不要试试第七种,要不要试试第6 .5种?他是这样的一个演员。
焦雄屏:你们是不是在创作过程中间挺困难的?
徐峥:不困难。我经常跟黄渤说,我说可以了,我说够了。他说再来一下吧,我说行,那就再来一下。
焦雄屏:可能拍8.5种吗?
徐峥:可能。但是我会根据我的实际情况,因为按他可以拍10 .5种,那我只让他拍到8.5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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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之后
“获取到一个最大的话语权,但是要对话语权负责任”
焦雄屏:现在成功过后,当然不会像以前拿着案子到处去找投资老板。现在一定大家都不好意思,端着钱来跑你面前,来跟你讨论合作的方式状况等等。困扰吗?高兴吗?
徐峥:按理来说,我肯定是获取到了一个最大的话语权。但是,我要对这个话语权负责任。困扰我的是,我发现在所有的场合,大家都在聊差不多的事情,好像就在谈生意。
焦雄屏:主要谈市场、走向、趋势这些?(徐峥:对。)这会不会是中国电影现在很大的一个困境?
徐峥:不是困境,这是好事,整体在蓬勃发展。就我身边的状况来讲,不再是原先那种暴发户拿钱要拍电影的心态。我觉得他们更理性一点,渴求也更加强烈。当然大家希望合作,但我自己的局限性也使我没办法满足那么多人、照顾到一些很好的朋友。(焦雄屏:是困扰吗?)我只好说不好意思。但从整体来说是好的,作为旁观者来看,投资人、出品人比创作者要多,揣钱的人更多。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很复杂的洗牌,一个融合的过程,一个进步成长的过程。
焦雄屏:换句话说,中国电影真的是在一个大的革新阶段,一个大风吹的转折点。
徐峥:但我感觉在内容方面其实在起伏,一起一伏,好一点坏一点,一直是这样。
焦雄屏:但都是健康的。您很多地方跟我想的很像,在转折点上,其实我们对中国电影是有很大的期待。好或不好,或是将来可不可能有一个系统,是真正在电影史百年来可以跟好莱坞——— 不一定是说要超过——— 至少能够平起平坐,或者挑战这个系统,说不定这个转折点在最近这个时间是会发生的。
徐峥:我深深地相信我们的领导者,在我们的上层,我觉得是有这样的意识的。而且我相信他们会有智慧,有一个好的体系。
焦雄屏:为什么要交给领导者呢?你我都应该在其中负这个责任吧?
徐峥:但是(我们)仍然是需要有一个体系的推动,一些大的举措。
焦雄屏:你说制度上头本身应该要的?
徐峥:对,当然会需要。只要轻轻地拨一下,就是生机片片。我们当然是在里面,以我们最大的诚意来贡献自己的一些小聪明。
焦雄屏:我觉得您性格上有非常好的地方,很能正面思考。批评你或一些挫折,会把它当做一个提醒。
徐峥:所以这是我成功的原因。其实我觉得做一个事情的时候,心态还是挺重要的,我自己是相信正面的好心态,可能让那些不好的东西,从历史的长度当中过滤掉,自然淘汰。
焦雄屏:那您之后会继续做导演?
徐峥:好像不做不行,但是我也会选择去做演员,就是有一些戏我还是会去演。
焦雄屏:一次就走到顶端了,往后拍的电影也有可能往下走对不对?票房会比它高吗,还是低?这将来会是一种(评判标准)。
徐峥:我觉得都有可能。很多人说票房高的电影,有很多是烂片,对吧?然后不要以票房来论成败。但我可以很真诚地讲一句,我没那么在乎票房。当然你也可以说,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我就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真没那么在乎那个事。我觉得我有资格可以讲这个。
焦雄屏:您下一个目标应该会是什么?
徐峥:后面有几个故事,都是按照我能力精力的范畴在推进,看哪个先成熟了,会先定下来,并不是大家传说的……(焦雄屏:《港囧》。)也有可能。因为《港囧》的故事也在做。
焦雄屏:非常期待。真的很高兴,因为我从以前看您的作品,到认识您再跟您谈深了后,我觉得我们眼光中间是有一定的误区的,有一些事情的认识或者是对您的想法。
徐峥:但是我对您没有误区。您之前所有的关于电影的论述的文章,作为一个电影人,您做的那些事情,其实我很早就有一个观察。
焦雄屏:谢谢,那感谢您曾经看过我的文章。我们期待您下一个作品。
徐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