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蜜》旧海报

　　大约在一个月前，陈可辛做了个梦。他回到1996年，见到了当时的一些朋友，大家都还在当年的状态中工作、生活和恋爱，只有他拥有现在的身份，知道十几年后周遭的变化，各自的际遇以及身边情侣们的感情走向———他们结了婚、生了小孩，甚至后来又离了婚。他在梦里没有办法告知遇见的朋友们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是乘坐时光机重温了一下那一年。    

　　陈可辛向南方都市报记者形容自己“根本就是怀念控、完全的回忆控”。只是为什么是1996年？梦醒后，陈可辛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这个特定的年份对他而言意义非凡。这一年，是香港“九七”回归前的最后一年，也是陈可辛二度告别香港(第一次告别发生在他11岁时，举家迁往泰国)、前往美国的最后一年。

　　这一年，他的电影《甜蜜蜜》公映。在这部作品里，他借用两个内地移民从1985年到1995年的故事去展现香港那十年的人事变迁。这十年，正是陈可辛重返香港、踏入电影圈的十年，亦是作为“非典型”香港人的他认为自己最接香港地气的十年。《甜蜜蜜》有点像他为这个时期的香港以及自己书写的“日记”。“日记”从香港流传到海外，被无数人“翻阅”和喜欢。好多人说，这是陈可辛的巅峰之作，很可能是他之后难以逾越的经典。

　　18年过去了，陈可辛又拍了很多的电影，但似乎没有一部作品能如《甜蜜蜜》那般获得大众如此一致的厚爱。直至今天，它仍是陈可辛长串的作品表中最多被提及的一部，也是在他在世界范围内重映次数最多的作品。说起来多少有些吊诡：喜欢这部电影的内地影迷多不胜数，但其实《甜蜜蜜》从未在内地影院正式上映过。直至去年，光线传媒公布了《甜蜜蜜》内地复映计划。影迷们翘首以盼数月之后，《甜蜜蜜》终于在昨天公布了档期：2月13日。

　　在档期公布两天前，南都记者和陈可辛聊了一通很长的电话。这和以往聊一部新片感觉很不一样，更多像是一次回首、总结。《甜蜜蜜》确定在内地重映，这是陈可辛未曾预料到的事。他说未曾想过一部电影能有这么持久的生命力。内地影迷大多是或在录像厅或看碟或从网络上看的《甜蜜蜜》，如今重映，说得浪漫一点，算不算是偿还了亏欠陈可辛的那一张电影票？陈可辛的回答是：“你没想到一部电影的影响力是那么重要，甚至会影响你人生的轨迹。所以说你给回我多少张票，有什么所谓呢？给我的已经足够多了。”

　　陈可辛详解复映版之“变”与“不变”

　　主要变化

　　●从胶片到数字，可以永保很好的质量。

　　●当年连立体声都不是，音乐也不分左右声道，现在做了立体声5.1，还是杜比(环绕)。

　　●当年国语版张曼玉的配音和角色不像，这次黎明重新配音，张曼玉的部分又找了人来配。

　　●这次有国语和粤语两个版本，粤语版主要在华南地区上映。

　　变

　　当年张曼玉的国语配音，我很不满意，这次重来！

　　得以修复重映，感谢威尼斯电影节

　　《甜蜜蜜》得以在内地复映，还得追溯回2013年的威尼斯电影节。当时，电影节组委会向陈可辛发出《甜蜜蜜》展映的邀请。这个邀请说服了《甜蜜蜜》的版权方华纳兄弟，愿意将拷贝拿出，交给意大利著名电影拷贝修复公司LIm m agine Ritrovata对胶片拷贝进行修复。

　　陈可辛说，《甜蜜蜜》是自己众多作品里重映次数最多的片子，几乎每一年他的大小回顾展映，总会有这部。但每次在影厅重温，当中的画面质素总让他不满意，那时他就期望未来能有一个他认为修复得比较完美的版本。威尼斯电影节正好提供了一个契机。此次推出的复映版本正是基于2013年威尼斯修复版本。

　　可以永保很好的质量

　　一部旧作重映，对于感兴趣的观众来说，最关心的莫过于复映版本会有哪些改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大家再掏钱进去看一回？陈可辛告诉南都记者：“当时不是数字的，胶片旧了之后就会花，底片也会花。当你修复了放在数字档案里，就会永远保存一个很好的质量。”

　　声音部分，有最大的一个改变

　　“当然还有声音的质量，当年我们电影连立体声都不是，音乐也不分左右声道的，我们最终做了现在的立体声5.1，还是杜比(环绕)的。”

　　言下之意，关键的“变”还是在声音上。陈可辛还道出多年来的一个“不满”。当年，《甜蜜蜜》国语版是在台湾配音，他坦言对这个版本的声音“很有保留”、“有点不喜欢”，尤其是张曼玉的配音。因为当年台湾配音多以文艺腔调为主，为女主角配的声音都很尖。陈可辛认为和原本的角色很不像，在之后的十几年中，他发现大部分看过的人所看的都是国语版本，“其实这样我很介意，所以这次将声音重新配过。”

　　为了给《甜蜜蜜》重新配音的工作，陈可辛和团队不仅在中国内地、香港，甚至跑到马来西亚去搜寻合适的配音演员，从试音到配音，单是国语版本的配音就花费大半年时间。“这次有国语和粤语两个版本，粤语版主要在华南地区上映。黎明重新配音，张曼玉找了人来配，因为她说国语不行。我们找了一个声音跟张曼玉有90%相似的(配音演员)，是威尼斯之后专为中国内地观众做的国语版本。国语版的粤语占到两成，开头也是说粤语，找的那个配音演员也会说粤语，剧情上也是合理的，然后她和曾志伟[微博]在一起又是讲粤语，但和黎明到最后是说回国语。我觉得这是最大的一个改变，即把国语还原成粤语的一个逻辑。”

　　陈可辛对声音部分的重新处理颇为自信，“现在的声音部分会令你在看这个电影时，无论是剪辑还是节奏，包括剧情，都不会觉得过时———你不会觉得在看一部旧片。”

　　重映是为了钱？

　　网上有人觉得重映是为了赚钱，对此陈可辛回应，“其实钱不是(归)我们的，因为电影的版权在华纳方面。这次修复也花了几百万，希望能收回那个钱那就好了。华纳只是给修复的权利，而不是版权，也不是(给)修复的钱。只要收回修复的钱，剩下的钱都是华纳的。”

　　不变

　　经典的魅力，常看常新真不过时！

　　因为是经典重映，这里不存在所谓的“剧透”问题，这次和导演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谈论电影中的种种情感与场景。或许这就是经典的魅力，常看常新，永不过时。

　　重温1：结局，“差一点就是爱情”

　　《甜蜜蜜》的镜头最后定格李翘和黎小军在商店橱窗重逢，看似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H appyEnding。但电影的英文片名《A lm ostalovestory》，直译的话就是“差一点就是爱情”，却似乎揭示着另一种留有遗憾的结局。

　　【经典对白】

　　李翘：“黎小军同志，我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你呀，你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我呀。”

　　【陈可辛说】

　　他们其实不会在一起

　　陈可辛早就谈到过李翘和黎小军其实最终不会在一起。这是他的爱情观，直到今天也没有改变。

　　他说：“我觉得《甜蜜蜜》是我所有电影作品里选得最恰到好处的结局。看起来是符合了市场的要求，是他们重逢了，重新在一起。但我说的命题或话题是‘缘分’，有时候不想讲太多，会粉碎了观众对爱情的憧憬和希望。”

　　陈可辛进一步解释，“很多时候他们未必能在一起，这是另一种浪漫。因为不在一起，而产生另一种美丽；因为不在一起，就不会有问题，你的回忆会永远定格在最美、最浪漫的时刻。可能我觉得是自欺欺人，我觉得浪漫本来就是很自欺欺人的事来的，浪漫并不是生活。”

　　重温2：豹哥，他的爱情才是生活

　　除了黎小军和李翘那样的爱之外，《甜蜜蜜》还描述了另外几对不同形态的感情。有豹哥对李翘那种温暖而成熟的爱情，有姑姑对w illiam H 。“神经质的爱”，还有放荡不羁的外教和妓女那份不放弃的爱。着墨无需多，但每份情感都直抵人心。

　　【经典对白】

　　豹哥：“我带了个朋友来，听说你很怕他。”

　　豹哥：“傻女，听我说，现在立刻回家，洗个热水澡，明早起来，满街都有男人，个个都比豹哥好。”

　　【陈可辛说】关于豹哥、姑妈的另一种浪漫

　　陈可辛告诉南都记者：“豹哥是更生活(接近真实)的。年纪大的男人不像年轻人那样有占有欲，他会觉得你开心就好。即使你心里面有另外一个男人，也不会那么介意。我觉得女人拥有这样的爱情，是另一种浪漫。”

　　谈到黎小军姑姑去世后，那面挂着她最喜欢的威廉荷顿照片的墙，陈可辛说：“姑妈与威廉是另一种黎小军和李翘。因为姑妈可能是将一夜情、一段回忆甚至是自己的幻想变成一个最美好的东西，回忆也变成了一幅画，挂在墙上。那样的东西是最美丽的。姑妈有句对白说得也好，‘我现在又老又残，他永远记住我最美好的……’姑妈这种是阿Q精神的爱。但人生很多时候其实要快乐的。”

　　重温3：关于“土豪”的先见之明

　　影片后来，李翘在美国做导游。有内地游客说现在港人都去内地，以前来港的内地人都后悔出来，还说：“我不要看自由女神像，我要去买G U CCI包啊！”都很像现在中国人在国外的情形。这是导演的未卜先知？

　　【陈可辛说】电影是最好的记录

　　陈可辛笑答：“电影是最好的记录，就相当于你写的日记。我相信每一个镜头、每一句对白都反映当时的我或者编剧的想法、决定，这些肯定也是1996年我们的那个感觉。我们那时就在聊着，内地的经济越来越好、有‘土豪’这些东西，当时已经听到有香港人回内地干活了。其实那时已经是这样了，只是没那么普遍。”

　　陈可辛详解自己之变

　　患上《甜蜜蜜》“后遗症”，拍戏开始“不讨好”观众

　　《甜蜜蜜》之后，陈可辛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拍戏，原因是得了《甜蜜蜜》“后遗症”。时隔多年后重提“病症”，陈可辛仍有感触，他表示后遗症仍在。“可能这个戏的成功和反响对我来说，来得早———那时我年龄还不是很大。至今有人还说，这是陈可辛最好的一部戏———这是压力来的。其实每部电影都是不同的，不能拿来比较，一部电影多一些人喜欢，并不代表就超越了另一部戏。当初年轻时还没适应，还不能拍那么多不同类型的东西。那时就觉得自己始终在做一种类型的电影，七部电影大致都是讲感情，类似的规模，相对接近……在那个规模里真的很难超越《甜蜜蜜》，自己都觉得没有找到什么出路。”

　　直至尝试《三更之回家》之后，陈可辛才慢慢开始找不同的方向，包括之后评价不一的歌舞类型片《如果·爱》。他说，《甜蜜蜜》的成功是因为“讨好”观众，符合观众的意愿。在这之后，他拍戏开始变了一点，“我后来的戏变得不完全那么讨好(观众)，不管是剧情的发展、结局，还是说人与事之间的那种希望。”

　　如果说《甜蜜蜜》是1985年-1995年的故事，《如果·爱》则是1996-2005年。从2005年到现在又是一个十年，陈可辛有没有想法回归爱情片，再拍一部“十年”爱情片？陈可辛对南都记者说，“我觉得我想讲的都讲完了。但做人呢，好像不应该这么决绝说什么会拍，什么不会拍。不同的经历人会有不同的灵感。”他表示其实最近也在看一些小说，但目前还没有确定。

　　从“抗拒”婚姻家庭、小孩的话题，到很想为小孩拍一部电影

　　接受南都记者专访的当天，陈可辛在香港的家中。他中途抱歉地说要暂停一下采访，因为要跟准备出门的女儿说几句话。

　　电话那头，两父女用英文对话，语气里透着平和与幸福。他说，因为出差几天，前一晚深夜到家时女儿已经睡着，父女俩还没见上面。那天上午，是他回家后和女儿的第一面。这样的情景在多年前，是陈可辛未曾想象到的。以前的他多少会“抗拒”婚姻家庭，“抗拒”小孩的话题，但“人生不同的阶段真的做不同的事”，现在他和另一半吴君如[微博]的女儿已经八岁多了。从小就不看卡通片，不看迪士尼的他现在会陪女儿看每一部新上画的儿童片。他甚至有了作为父亲的私心，是不是该拍一部女儿喜欢看的电影？！“作为一个爸爸，很想去做一件这样的事。当然我觉得未必会有机会。因为小孩子大得很快，她现在8岁半。等到我想到、拍完，可能又过了几年。她都长大了，未必喜欢看，可能会觉得幼稚。”

　　陈可辛告诉南都记者，“所有爱情如果都摆在回忆里，浪漫化，定格化，就会变成电影那样，就不是生活了。那你也不会有小孩，不会有现在的生活。我现在的生活，是很快乐、很满足，这种是另一种爱情的生活。”

　　总之，陪伴小孩成长的感觉很美妙，“完全是另外一样东西来的。”

　　现场

　　陈可辛爆完旧料，顺便教你追女神～

　　南都讯记者许嘉发自北京 昨天，陈可辛导演的《甜蜜蜜》在北方交通大学举行重映见面会。和90后们聊爱情。陈可辛导演，您不怕有代沟吗？还真没有！人家陈导演还在现场教90后男同学追女神呢。

　　What？！嗯，事情是这样的。现场交流阶段，主持人撒贝宁鼓动同学们，今年情人节，约自己的男女朋友去看《甜蜜蜜》(顺便小喇叭一下：《甜蜜蜜》定在2月13日全国重映喽)。忽然，有人“悲鸣”一声：“约不上呦！”大家回头一看，是个长相老实的90后 小男生。陈可辛细问才知，原来这位同学追求一个女孩六年未果。陈可辛现场邀请男同学上台，录制 表 白视频发给远在云南的女孩。要是再 次被 人家 回绝 怎么 破 ？陈可辛的回答果然老辣，“小伙子，你只要去云南(向她表白)，你就赢了。”WHY？“如果她不答应你，很多年后，她结婚生子，但是再回看这段视频，那一定是她最美好的回忆。如果她答应你，嘿嘿～”

　　《甜蜜蜜》经典了18年，但是，对陈可辛来说，这部电影其实有遗憾。“黎小军街头偶遇邓丽君的戏，因为那时邓丽君已经去世了，我当时找了一个特别像邓丽君的人来演，可是现在看，那个镜头拍得太清晰了，不如拍个侧脸或是背影更好。”对喽，陈可辛导演讲的就是留白嘛～

　　《甜蜜蜜》中，张曼玉和黎明两位男女神的纠缠令无数人唏嘘。可是，陈可辛却有自己的心头好，就是饰演豹哥的曾志伟！可是，当时的观众对曾志伟的刻板印象还是喜剧咖。《双城故事》中，曾志伟死去的那场戏，很多观众竟然大笑。

　　不想，观众这个反应给陈可辛许多顾虑。他筹拍《甜蜜蜜》时，明明心里明白“豹哥”这个角色最适合曾志伟，却又担心观众不认可。陈可辛去美国拍《甜蜜蜜》时，曾对曾志伟说：“我先去找其他演员(饰演豹哥)，如果找不到，你能不能24小时飞来美国演这个角色。”陈可辛坦言，这么说对许多演员是“最大的侮辱”。可是曾志伟痛快答应，也令陈可辛颇为感动。

　　专题采写：南都记者 朱燕霞  实习生 吴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