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小男 吱吱 编辑/ 王子烨
“我所有的电影都不过是影像游戏,暴力只是这个游戏必须要呈现的东西。你杀人,然后指责我伤害了美国人民的感情,这纯粹是狗屎思维!”
2013年1月4日的罗马电影节上,美国导演昆汀·塔伦蒂诺获得了终身成就奖。昆汀选择了在电影节上放映自己的新作《被解放的姜戈》,放映结束后,有记者认为片中的暴力场景会伤害到近期几起美国枪击案的受害家属,昆汀听闻此言后如此愤怒回应。这让人想起了早在2003年《杀死比尔》上映时,同样有媒体质疑片中的暴力场面会影响青少年,当时昆汀的回答更简单,只有两个词:Shut up!
从“我什么都坚持不下来”的失败感中恢复过来后,昆汀拍摄了电影处女作《落水狗》,他本人也在片中客串了一个小角色。似乎是在向之前苛责自己的表演学教师复仇,昆汀在《落水狗》中让每一个表演者都极尽夸张。这种夸张对于昆汀来说,反而是一种戏剧的真实。
第67届威尼斯电影节也许算是昆汀的一个污点。在这届电影节上,作为主席的昆汀不避嫌、不听劝、不回头,当届的金狮奖被口碑非常一般的《在某处》斩获。而此片导演索菲亚·科波拉正是昆汀的绯闻前女友。为此,很多媒体打出“是意外,而非冷门”的新闻标题表示不满。图为在闭幕式上滔滔不绝的昆汀。
1994年的戛纳,昆汀和他洋溢着美国独立精神的《低俗小说》横空出世。本片击败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红色》、米哈尔科夫的《毒太阳》、张艺谋的《活着》夺得金棕榈大奖,昆汀这个只拍过两部电影的“疯狗”一时风头无两。通过此片,昆汀找到了他的缪斯乌玛·瑟曼。
“我是一个表演天才!”
1963年,在昆汀出生时,正值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为争取黑人与白人享受平等的工作机会而举办著名的“华盛顿游行”。半个世纪后,昆汀拍摄了同样讲述黑人向白人复仇的电影《被解放的姜戈》。
那年春天,昆汀出生于美国田纳西州的挪克斯维尔。他是个白羊座。昆汀的出生算是一个错误,当时他母亲只有16岁,还是护士学校的学生,父亲也不过20岁,是法律学院的大学生。两人相识在挪克斯维尔的一家电影院,昆汀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影迷,至今昆汀的父亲托尼·塔伦蒂诺还保持着每周去一次影院的习惯。昆汀·塔伦蒂诺的名字,便取自夫妻相识时观看的电影《枪之烟火》里的角色。而“影迷”身份亦是昆汀最重要的标签之一。
4岁时,父母因为“现实问题”而离婚。母亲改嫁作曲家柯特·扎斯托皮尔。继父柯特对艺术和电影的见解更为独特,他本身也混迹娱乐行业,更明白趣味对于艺术的必要性。在昆汀年幼时,柯特经常带着他去看那些古怪的电影,并试图让孩子理解电影中另类的文化,这为昆汀日后的Cult 口味打下伏笔。
1971年,8岁的昆汀跟着母亲和继父去往好莱坞的所在地洛杉矶生活。本身便对电影兴趣极大的昆汀在洛杉矶结交了一众柯特的娱乐圈朋友。这些叔叔阿姨的生活状态让昆汀在小学时便极不安分。他曾拿着廉价的照相机试图拍摄学校里的混小子们殴打同学,但被发现后自己也挨了打。高中时,一心只想成为一名伟大方法派演员的昆汀,毅然从名校阿姆斯特丹中学退学,靠着继父柯特的支持,来到了当地一家名为詹姆斯·贝斯特的电影公司学习表演。
但“演员”昆汀在贝斯特公司的境遇并不顺利。他自以为“我是一个表演天才”,对教自己表演的老师指手画脚。他总能指出老师表演时的失误,这让他在学校里并不受欢迎。1984年,已经21岁的昆汀觉得在贝斯特公司学不到任何新东西,也没有人愿意推荐他参演电影,像在高中时退学一样,昆汀离开了公司,用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去了曼哈顿。此行的目的非常简单,那里有美国影迷心目中的圣地——“影音档案馆”音像店。
在贝斯特公司时,老师便多次嘲讽昆汀“先去影音档案馆音像店当几年营业员吧!”这次昆汀决定真的来此地当营业员。在音像店打工的日子里,昆汀看了海量录像带。前来影音档案馆的都是些极品专业影迷,很长一段时间,这些“极品”借走什么片子,昆汀便跟着看什么。昆汀看了大量的西部片和香港电影,正是这些养料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昆汀即将形成的风格。
“其实我的每部电影都是这儿抄点,那儿抄点,然后把它们混在一起。”
在和昆汀一起打工的店员中,有一个名叫罗杰·阿瓦里的业余作家。昆汀和阿瓦里总是一起值夜班,互相倾谈电影梦。受阿瓦里影响,逐渐在观影中了解到一些导演技法的昆汀开始自己写剧本。22岁时,昆汀以一个荒诞的梦作为原型,撰写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剧本——《船长prechfuzz和凤尾鱼强盗》。
这个剧本昆汀寄给了几家电影公司,都石沉大海。一年后,已经看片看到吐的昆汀再也忍受不了“天天都在练习功夫,却没法出去和人打一架”的困苦,他找来包括阿瓦里在内的几个店员,以粗糙的方式拍摄了一部名为《我好朋友的生日》的B级片。影片以阿瓦里的生日聚会为背景,可拍摄时因为大家都喝多了没有完成。那晚酒醒后,昆汀坐在狼藉的房间里沉默了许久,他懊恼地发现,“我总是半途而废,想当演员是这样,想写剧本是这样,最后想拍电影也是这样!我什么都坚持不下来,好像是个总是戒烟失败的烟鬼。”自省后的昆汀突然辞去了音像店的工作,开始在家强行要求自己写出一部完整的剧本出来。
写剧本的日子里,昆汀偶尔会和阿瓦里通电话,阿瓦里也辞职在家专心写作。在两人比赛一般的暗中较量下,昆汀一口气写出了《真实罗曼史》和《天生杀人狂》两个剧本。
“我在写最初的两个剧本时,已经发现大部分的电影学院是没有办法将一套美学灌输给人的。你必须要靠自己的顿悟去参透。学院能帮助你怎样把画面与音效同步,也会教你一些运用镜头或剪接上的小把戏……但我始终认为,你想成为一个出色的艺术家就得靠自己。”
昆汀在家写了两年剧本,他发现那些真正让人记住并叫好的电影,都有着“导演个人强烈的烙印”。 “我的电影如果没有我的标签就太傻了。我看了太多的电影,习惯于拍摄那种把什么东西都混在一起的片子——那里面有写实主义的东西,也有电影化的东西。其实我的每部电影都是这儿抄点,那儿抄点,然后把它们混在一起。如果不喜欢的话,观众大可不看,我就是个到处抄袭桥段的!伟大的艺术家总要偷桥段,是偷,不是什么他妈的致敬。”
这次昆汀带着血腥和暴力,以及完全恶棍式的世界观成功卖出了剧本。他把《真实罗曼史》卖给了拍摄《壮志凌云》的导演托尼·斯科特(《异形》导演雷德利·斯科特的弟弟,2012年年底跳桥自杀),《天生杀人狂》也被拍摄《野战排》《华尔街》的奥利弗·斯通拿走。昆汀凭借着无赖一般的电影美学意识,开始踏入好莱坞。
从《低俗小说》开始,乌玛·瑟曼就成为了昆汀早期的御用女演员,他的蛇蝎美人、他的嗜血女战士、他的缪斯。在2003 年《杀死比尔》的首映式上,两人笑靥如花,但二人的合作终止于2004 年的《杀死比尔2》。
“一只疯狗横空出世!”
昆汀的成功,让他在与阿瓦里的比赛里获得了胜利。但昆汀并没有忘记这个和自己一样天才的朋友,他以卖掉两个剧本赚取的5万美元,邀请阿瓦里和他一起写剧本,昆汀这次准备自己当导演。
“我把《落水狗》的故事讲了出来,阿瓦里听了一遍就知道我想干什么,他说我想用最容易的拍摄方式(舞台剧形式)来拍摄黑帮片。”
阿瓦里一语中的。
“我从《落水狗》中得到的最大乐趣,就是在电影中运用戏剧因素——这使整部影片一直充满明确无误的表演驱动力。”为了节省成本,《落水狗》以便宜的16毫米黑白胶片拍摄而成。昆汀还通过各种关系找来不需要付高价的明星,搭关系时,他认识了制片人劳伦斯·班德尔。班德尔被昆汀不顾一切只想把电影拍成的劲头吸引,他甚至为昆汀成立了一家名为“Band Apart”的电影制作公司。
公司成立后,班德尔引荐了当时拍摄过《基督最后的诱惑》的影星哈维·凯特尔。哈维看了一遍昆汀和阿瓦里合写的剧本,便果断拍板出演主角。好消息接二连三,哈维来到剧组时,还为昆汀带来了130万美元的投资。
1992年,《落水狗》在美国独立电影盛会圣丹斯电影节首映,当时的媒体以“一只疯狗横空出世”来形容他们对昆汀的惊奇,影片放映结束后,米拉麦克斯公司立刻买走了该片的发行权。
“我承认,我就想跟一切对着干!”
《落水狗》引起的轰动效应,让昆汀信心大增。他和阿瓦里一起先给奥利弗·斯通改编了《天生杀人狂》的剧本。“我承认,我就想跟一切对着干,把我们不自觉遵循的路线打乱。让观众的下意识成见起作用,这样他们就有了一次视觉上的经验。”
真正使昆汀声名大振的是他的第二部电影《低俗小说》,在三段式回环的结构中,这只“疯狗”让整个好莱坞见识到他更癫狂了。“在写作《低俗小说》的过程中我都在想,这将是一部你们体制之外的影片,一部我用来向匪徒类型片暂时告别的电影。我不想成为又一个唐·西格尔——倒不是因为我不能拍得像他那么好,我只是不想做那种枪手。我喜欢去拍的类型还多得是:喜剧、西部片、战争片。”
《低俗小说》的故事是你曾经看到过的最古老的故事:手下人陪着老板的女人出去,他是不能碰她的——科波拉早期的黑帮片《棉花俱乐部》(The Cotton Club)和《今夜缠绵》(Tonight for Sure)里都有类似的情况。中间的那个故事,拳手应该输掉比赛,可他没有那么做——同样是老掉牙的故事。第三个故事多少有些像乔·西尔弗所有影片的开场三分钟——两个杀手出现要干掉什么人……“这就是我在《低俗小说》脚本里写上‘一个故事的……三个故事’的原因。完成它之后,我感到很满意,因为你觉察不到里面有三个故事——我只是用我的方式来讲这三个故事,用一个开篇和一个收场!而你觉得看到的是同一群人物完整的故事。”
在《低俗小说》之后,昆汀的创作开始转向幕后。他信奉“如果没有好的想法,便不要随便开启摄像机”。
昆汀将自己早年的剧本《杀出个黎明》交给朋友罗伯特·罗德里格斯拍摄,自己则又当编剧又当制片,同时还是该片副导演和主演。2003年,昆汀拍摄了《杀死比尔》的前两部,他私下承认这一系列电影是纯粹过瘾用的。直到2009年,昆汀开始了新的创作,当年《无耻混蛋》为他迎来了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奖(片中饰演军官的克里斯托弗·瓦尔兹获奖)。今年,昆汀的《被解放的姜戈》上映,这部被称为“昆汀式意大利通心粉西部片”的电影在奥斯卡上获得了5项提名。但提名或获奖对于昆汀来说不重要,他接下来还要继续拍摄这个所谓“三部曲”的最后一部。
“(下一部电影)将是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将与《无耻混蛋》相关联,也是在讲士兵。我可能把电影命名为‘乌鸦杀手’什么的。故事设定在1944年,也就是诺曼底登陆之后。《无耻混蛋》只是我最初设想的大故事中的一小段,还应该有黑人部队被美军惹火的部分,于是他们在一个军事基地里杀死很多白人士兵和军官,然后向瑞士进军。我想做成一个系列剧,每部都是故事线中的一部分。我现在已经准备去写完这个故事的另一半了。”
也许正是因为基因里的表演性人格障碍,才构成了昆汀的今天。高中时,昆汀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方法派演员,他毅然退学学习表演。只可惜他太爱指手画脚,而无人赏识他的才华。现在,昆汀因为名望和鬼才被全世界热爱,他终于可以让所有人闭嘴,然后尽情表演了。
关于昆汀作品的四篇精评
暴力夺取 暴力救赎
《落水狗》
电影是用来玩的,但昆汀用这部处女作告诉我们,他玩得非常认真。
电影处女作《落水狗》用昆汀自己的话说,是一个俗套的故事——大佬召集6个互不认识的人抢劫,遇到警察突袭,逃回去的黑帮便开始一场互相猜忌的无间道。故事并不新鲜,新鲜的是如何讲述。昆汀在导演生涯初期便展现了一生所追求的“反剧作”“反电影”——“《落水狗》的整个故事都发生在真实时间里:在别的影片里,反映抢劫的那一段通常是10分钟的戏——好吧,那我们就用全片来拍摄它。它不是10分钟,是一个小时。他们在仓库里的每一分钟对观众来说就是一分钟。这里起决定作用的是电影时钟而不是真实时钟。你看到的电影人物更像是类型人物,但他们谈论的事情却是类型人物不会谈论的。他们有心跳,有一种适合于他们的脉搏。”
《低俗小说》
“如果你在《低俗小说》放映一个小时的时候退场,那你实际上就没有体验这部作品,因为你看过的那一个小时之后是另一部极不相同的影片。而最后20分钟更是大不相同。这比处理像《落水狗》那样的定时炸弹似的影片要困难得多。《低俗小说》更像是一幅织锦画。”
昆汀在谈起《低俗小说》时,从来不吝惜自我表扬。
这个环形的三段式电影如果让考据癖来重新解读,可能会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事实上,很多人已经这么做了。从数“Fuck”被念出271次到寻找穿帮镜头;从发现“开保险箱的密码是666”到找出“三个出现在《低俗小说》中的《落水狗》”;从坏掉的霓虹灯拼出的“Kill Zed”到写着“Grace(恩赐)”字母的钥匙链(更八卦的影迷说了,Grace还是当时昆汀女朋友的名字!)……与其说大多数考据围绕的是暴力,倒不如说观众在寻找镜头背后的救赎。
终于有人数出——本片有多少人死亡,就有多少人获救,他们的数字都是7。而“暴力”和“救赎”正是昆汀所有影片中的两条线索、两种角力,是他的白天和黑夜、天使和撒旦。
在《低俗小说》中,昆汀扔掉了好莱坞编剧工厂里的所有条条框框,用一种横空出世的手法创造了独特的电影语言。有评论说“《低俗小说》有可能是未来5年内最具影响力的电影,因为它把我们从无数可以预见的公式化情节中拯救了出来”。
《杀死比尔》系列
连昆汀自己都承认,《杀死比尔》是拍来让自己爽的。本片就像一个系列乱炖,昆汀加猛料,让自己热爱的80年代港片趣味在21世纪借尸还魂。影片开场音乐一响起,SB的标志(邵氏)外加“邵氏综艺体弧形阔银幕”就蹦了出来。因为大爱邵氏的《少林三十六房》,昆汀特意找来刘家辉客串乌玛·瑟曼的师傅白眉。本片的致敬不胜枚举,比如乌玛·瑟曼版的“死亡游戏”造型、《天下第一拳》中罗烈出招的音乐……昆汀本身就是个影迷+细节控。但对这两部曲不能认真,这本是一场导演个人的游戏,认真你就输了。
《被解放的姜戈》
《被解放的姜戈》故事内核延续了《杀死比尔》系列,两个字——“复仇”。而致敬完港片,这次昆汀致敬西部片。电影前半段的师徒默契合作是典型的意式西部片模式,后半段则凸显赏金猎人将牛仔精神引入南方。但如果你以为这里面有政治隐喻那就错了,昆汀对人权、自由等问题点到为止,故事的核心仍然是简单普适的“王子救公主复仇记”。昆汀的各个作品之间常有紧密关联,《低俗小说》中约翰·特拉沃尔塔的角色与《落水狗》里迈克尔·马德森的角色是兄弟,《杀死比尔》的主要情节出现在了《低俗小说》 里。而据昆汀本人说,《被解放的姜戈》与《无耻混蛋》会是三部曲的一部分。不过考虑到他此前说的很多续集计划都没有兑现,这次大家也不要太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