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小寒
红五星、鸭舌帽、红布、红旗、红先生……你肯定猜到了我要说崔健，崔健是中国摇滚乐的教父、是时代变迁的代言人，是中国新文化的象征，是无数人的精神偶像……一直以来，崔健被各种评论、著作赋予了一个又一个头衔，但我想当那些提出这些口号的人真正面对崔健，他们大部分人和我一样，只能说，崔健老师，我是(过)您的“粉丝儿”。
时隔7年，崔健再度出击，发行了专辑《给你点颜色》，新一轮的宣传大战即将开始，大家都为这事摩拳擦掌，兴奋不已。专辑出来之前，崔健经纪公司突然回绝了所有采访，希望记者认真听完专辑后针对音乐本身来提问，不要老问一些不着四六的东西惹崔健老师生气。
3月29日，他的新专辑发布会上，各路媒体密密麻麻全部赶到，气氛热闹非凡。之后我打了好了几个电话询问何时能做采访，结果从“下周”推到“下周”推到“大下周”。崔健老师一定是非常忙，这段日子里，我也没闲着，自己一直绷着一根弦。听唱片，在电脑上听，不行，换到CD机上专心听；上网，查资料，看评论……但我必须坦诚且羞愧地承认，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我自己听的这张专辑的遍数，远没有跟看这张专辑相关的文字的多，通稿上的资料详细充足，各路乐评以各自擅长的文章结构和语言特色大篇幅的讨论。我边听边看边不断修正采访提纲，得到的信息是：
一，专辑制作精良，崔老师俨然成为了一个高水平的制作大师；
二，专辑信息海量，崔老师多方尝试，勇于创新，精神可嘉；
三，在专辑的可听性上，大多数人持怀疑态度，拧巴、干巴、乱巴等等等等；
四，在时代文化内涵和感染力方面不够产生震撼；
五、崔健7年之后再出唱片绝对是个文化大事，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站出来说话。
……
终于确定了采访时间，崔老师迟到一个小时，来和我们谈音乐本身。
之前领导给足了版面，语重心长地教导我让我站在一个时代的角度去谈去写，可是我怎么谈怎么写呢，就像崔老师说的，“我唱《一无所有》的时候，你才三岁吧！”
那天的采访还算顺利，当然没有只谈论专辑，我把我的困惑和想法和他交流。崔健老师很擅谈，面带笑容，态度坚决：他就是要自己跟自己玩命较劲，别的什么都影响不了他。崔老师说部分乐评人水平业余，部分听众听觉迟钝，如果你没有从这张唱片上听到时代的声音，那么你对这个时代也没有很好的理解……他还告诉我现在做唱片工业的不该都是门外汉，记者不该拿红包、教授不该唱卡拉OK，知识分子不该只是一味解释而不创造……他说自己的眼里从来不揉沙子。
刚开始觉得不舒服，后来我想明白了，他是崔健，他有的是实力，同时具备死硬的态度，所以他就是这么个口气说话才是他。
今天的崔健与10年前的崔健、20年前的崔健相比，社会地位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20年前，他以一股初生之犊的气势率先发明了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摇滚乐，他的鲁莽甚至也让中国的流行乐进入到转折期。在大多数流行歌手毫无个性的那个纯情年代，他以一种鹤立鸡群的姿势让全体文化消费者仰视。10年前，他的个人艺术实验渐渐达到了一个全盛阶段，人们也暗暗期待他的下一步突破。这时候，中国摇滚乐已迅速地成为一种时髦的文化产业。每个摇滚青年都开始相信摇滚乐很快将给他们带来一切。有一种民间说法是：崔健单刀直入地开辟出一片新的土地，他背后的一代代人则迅速地包干到户，每户耕种一小片责任田。而事实上，没有人走到了崔健的前面，更不可能有人霸占他的位置。
——乐评人邱大立
吃过苦的人自然会理解我的音乐
在新专辑的发布会上你说这张专辑给人的整体感觉是个圆，是一次四面出击的尝试，好像是刻意地淡化了摇滚成分。
对。实际上摇滚部分只占这张专辑的三分之一，我觉得说是三点支撑更为恰当。我觉得这张专辑是先有一个框架，再往上添油加醋，就形成了一种风格。反正我是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张专辑能像我这张信息量这么大的。我更愿意你是戴着耳机认真地听，就像听交响乐一样。我觉得这样大家可能会更加听懂我的音乐，当然也许这只是一种奢望。
您以前说过制作音乐是一个非常享受的过程，但七年磨一剑是不是显得过于漫长？
有人说这次距我上一张专辑的发行隔的时间太长了，实际上这张专辑里的歌我早就完成了，只是制作时间非常长。对我来说，时间压力并不大，所以我自己的空间就更大了。我最大压力是自己给的，我是我自己的对手，自己和自己较劲。我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音乐制作上，觉得不好就从头再来，而且还犯过一次技术性的错误，在制作过程中由于电脑故障造成数据全部丢失，这种挫折感也是有的。后来我发现为什么会在音乐上做一些自己并不满意的东西，就是因为制作的时间太长了，可能把一些自己最开始的直觉更改了，我把很多油腻的东西删去了，像旋律、还有一些歌词，所谓的感染性其实都挺油腻的，你可能第一次喜欢，但时间长了就听不下去了，我觉得只有节奏是永远是让人的身体振奋的这张专辑完全是家庭制作的，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
家庭制作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自由，不需要考虑市场的要求。有些人认为家庭制作就是作坊，我认为家庭制作就是一种风格，就是应该不受金钱和时间的压力可以自由的展开和发展。现在的网络音乐越来越单曲化了，现在我是非常遗憾在这个网络时代我依然是按照传统的方式来发行我这张专辑，其实完全可以将9首单曲放在网上，由听众自己来排列组合，他愿意怎样排列或者和其他人组合都可以。
家庭制作是一种很好的方式，我觉得网络都有可能拯救音乐，就是直接去面对观众，就能抛弃固有的营销制度。
现在有很多关于这张专辑的评论，其中有些是批评性的，觉得不好，你怎么看？外界的评论会影响你的创作心态吗？
这些职业乐评人都喜欢听顺的音乐，他们并不是在用心听音乐评音乐，也许只是一个营生的手段。外界的评论，善意的批评我会接受的。这张专辑我做了那么长时间，我认为他们听第一遍的时候肯定听不下去，但是我不着急。现在我愿意更多地接受采访，正面地去交流一些问题。这张专辑的问题肯定会有，有些是我自己知道的有些是不知道的，所以欢迎大家来做一些积极的交流。各种各样的评论我也看到过，但有一点，我从来没有听到任何一个人说我这张专辑是投机取巧，那些吃过苦的人自然会理解我的音乐。
你以往的专辑充满了对当前中国社会文化的反思，新专辑我的感觉是信息量非常大，但是缺乏以往的文化上和精神层面上的感染力，是不是你刻意的回避了？
就像你所说的感染力不够，这正是我要去掉的，把那些听不下去的东西改过来了。还有一点这张专辑的特点是三脚支撑的，它就是太过于稳定了。有时候稳定的作品必然是理性的，理性就意味着要失去些冲击力。现在人们的现实生活和理想之间存在着一片空地，很多作者和听众都希望占据支配这片空间，但是我这张专辑里是没有这片空地的，我个人觉得这张专辑的成功与失败都在于此。
你必须要听进去才能找到它的震撼力。如果你没有感受到，我只能说是我的遗憾。现在有些人的听力可能已经迟钝了。有些人听音乐是为了找到和自己内心相同的感受，但我的音乐不是这样，我是要给你面对所有一切的勇气。
音乐我会永远做下去，只是看我和时代的缘分，和听众的缘分，我们之间并不是相互投机的关系，不会刻意地迎合对方的趣味。我发现很多人喜欢我的歌就是因为这一点，能够表达出他们表达不出的东西，这就是缘份。我真的希望能够为听众做一些歌，但是他们一时难以接受我也不会说什么，听众的耳朵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暂时不要听我的音乐罢了。
现在你是不是将更多的精力在音乐的制作上？
我觉得在演唱方面我根本不用去练，我吹过号，我知道如何调整自己的气息，我觉得在演唱方面没有什么值得去研究的。我从来不去想演唱，我想的是每一个音符和背后的节奏之间的关系，就像你看一幅油画欣赏的角度和框架结构是不一样的。我更希望我是一个制作者，而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歌手。如果大家对我的定位有所偏差，那么在听我的歌的时候会有些障碍。我在网上看见有些人对我定位就是一个摇滚歌星，其实这张专辑的大量工作是在制作方面，我更希望大家说我是一个音乐人。
我最大的敌人是我自己
你始终在强调创新，你觉得是外在动力还是内在的动力推动你一直向前？
主要是好玩，保守可能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我愿意做好玩的事情。每个人的某一个举动和某一个方面都会有创新，创新在艺术方面是非常重要的，否则就会显得太枯燥了。复制自己更多的是在为听众和大众服务，有时艺术家一旦得到了观众和听众的认可，就不敢再改变自己，这类艺术家也是非常痛苦的。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你在中国摇滚老大哥的地位依然是不容动摇的，你现在依然在做各种努力，只是为了好玩吗？
当然好玩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我想证明我自己，我觉得我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自己听了很多好的音乐从而对自己很不满意，因此给自己定了很多目标。因为我不是学到一定程度才开始做音乐的，我是一边学一边做的，我的音乐就是受我听到音乐的影响，我的目标始终在改变。
这些年来你的音乐里包含的精神哪些是坚持下来的，哪些是已经被抛弃掉的？
太多了，每首歌都可以写出上万字的东西。这些问题应当放到一年以后再来回答。当然目前我听到一些反映，有一些批评性的意见，有一些是共鸣。有些80年代后的人给我的歌曲赋予了一些我都没有想到的意义，最重要的是他们敢于面对生活，敢于说出自己的想法，敢于说实话。 你怎么看现在的年轻人？
我觉得我就是80年代出生的，我眼前的人跟20年前没有变化，我现在和20多岁的人在一起聊得还挺来劲的。我确实是拒绝长大，很少看让我成长的书。有时幼稚也有好处，我愿意在音乐的领域里不断地提出问题不断地长大，但是在传统教育里的书本我拒绝。
现在很多年轻人好像更喜欢听周杰伦。
我觉得没有错，我没有权利到人家的后院来批评别人。年轻人是他的歌迷，这就像他的后院，我们没有权力去骚扰别人。
那么你现在是在听哪些音乐？
我都是在听一些没名的，我不会去崇拜某些有名的音乐人，我听的音乐非常杂。但有两个是我一直喜欢的，Rolling stone和Beastie Boys，Rolling stone的倔强劲儿和Beastie Bo音乐的丰富性都是我喜欢的。
听众的多少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创作？
这不重要，最多只占三分之一，最过瘾的事在你自由创作的时候已经完成了一半了。我51%以上是在为自己做音乐，这是一种乐趣。你也不要相信某个艺术家说我是在为观众做音乐，第一这样做不好音乐，第二这肯定是假话。
做摇滚乐 给了我一个清除沙子的工具
在音乐领域上自我创新的同时你还在为真唱运动做着努力，这两者你是如何权衡的？
真唱运动完全是搂草打兔子，不需要刻意的，否则就会太功利了。真唱运动是一个本能的举动，并不是经过精心策划的。现在有些人碍于面子并不承认，他们对我的怀疑只是从动机上的，并不是从原则上的。通过这件事我觉得有益的是那些假唱的人已经开始告诉观众他们是在假唱，而且他们有一种耻辱感。真唱运动已经开展三年了，一定要给音乐人一个真实展现自我的机会。
当然并不是说我们没有问题，我们在现场演出同样存在问题。我们需要更多的机会，更多有才华的人共同完成这件事。我们不光是反对假唱，还反对假观众，现在有很多观众的掌声也都是假的，就像在做肥皂剧一样，这非常可笑。
您对中国音乐的发展好象不太乐观？
中国过去10年唱片业的成功就是营销成功，并不是音乐的成功。所有的唱片公司在发行专辑的时候都是听推销员的意见，而不是音乐人的。他们看的是订单而不是你是否懂音乐，甚至是你越懂音乐他们反而觉得你不懂市场。所谓的引导听众和商业包装，我觉得就是一批没有才华的音乐人和商人在一起欺骗听众，从听众的口袋里榨取金钱，这和真正的音乐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做音乐是一个行业是一个糊口的工作，已经没有承载灵魂这样的要求了，不会像五六十年代西方那样相信做音乐是非常光荣的。现在人们对音乐的要求也非常简单，只要能有一定的节奏能让我跳起舞来就足够了，他们自认为这样是非常时尚的。但我觉得音乐像电影一样能够承载无限的艺术含量。音乐永远平行于时代，如果你能做出最现代的音乐，这意味着你了解了这个时代，在所有的艺术形式中只有音乐能做到这一点。可是现在遗憾的是我们的大学教授和工地民工在卡拉OK里表现的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听一样的歌唱一样的歌。
你给我的感觉是你的眼里不能揉一点沙子。
就是不能有沙子，我做摇滚乐就是给了我一个清除沙子的工具。这倒不是因为我的品德有多高，这是我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如果我做摇滚乐不唱出愤怒，我为什么还要做？
这么多年你的愤怒一直还在保持？
如果一个人没有愤怒就像身体的某个部分被切割了一样，愤怒是非常正常的，不要以为愤怒是一种痛苦，恰恰相反发泄愤怒是一种享受。只是传统观念左右我们认为愤怒是丑恶的。不是说你不做摇滚乐就不愤怒了，能够通过摇滚乐表现出来是一种特幸福的感觉。人不是由于唱了摇滚乐而变愤怒的动物。我把我所有的愤怒都放在了音乐里，平时生活我是很平和的。有些人将愤怒压抑在自己的心里，这才是真正伤害自己的。
可不可以说这些年你的发展就是中国摇滚乐发展的缩影？
我可以说我是中国自由创作音乐发展的缩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