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另一扇门
新浪网友:lovhu
死亡是一种何样的情貌?
有关于死亡,我读到的最美好的描写来自于苏雪林的一篇文章:“我死时,要在一间光线柔和的屋子里,瓶中有花,壁上有画,灵魂早洗涤清洁,一切也更无遗憾,就这样让我徐徐化去,像晨曦里一滴露水的蒸发,像春夜一朵花的萎自枝头,像夏夜一个梦之澹然消灭其痕迹。”
很唯美,不着人间尘迹,这是大家的对死亡的眺瞻的描绘,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段文字。
张国荣也去了,其实大家都很想说,有一种倾诉的冲动,人生如梦、戏说人生吧,“富贵如浮云”么,跳脱“名缰利锁”吧?都应该说说,这样的死亡触动更多的神经跳搏,使人们思考更多关于人生真味与态度,这是好事。
其实拿“去人”说事也确实没什么意思,就像自己越来越反感娱乐记者一样,虽然我知道他们在起着传递连结大众与明星之间的讯息的功用。
但,当一个绝美的画面被撕裂坼毁,“犹记张国荣纤徐柔脉风流形姿”,感慨和喟叹当然是必须的,任何人面对美好都不应无动于衷。
人生的快乐和细致其实可以选择的终究有限。你选择了这份快乐,就意味着放弃了另一种快乐状态,谁也不可能获得超逾出自己个体经历这个局狭逼仄的空间的可能,张国荣如是,芸芸如是。
我不愿意把所谓“天堂”描绘得活灵似真,艾瑞克·克莱普顿在他的“泪洒天堂”中很悱恻的吟唱:
“如果我在天堂和你见面,你还会记得我的名字吗?
如果我在天堂与你重逢,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我受不了这,很痛。“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以及“幽冥倘异路,仙府应凄凄”都是人间的极至殇情与情殒,存一线机会,我也逃避。与其相见不相识,不如陌路人生,无怨无愁。
我相信张国荣死时一点不苦,应该很甜,究竟是不是万羁千缚皆遁离身旁的彻底的解脱我不好说,想来那个时候,在高悬的楼阁墀梯间,在天连溟蒙、绿草斜阳之间,他看到了一种至美绝伦的景致,体味到了一种本真宁静的逸情,应该有一种蔼和淡定的心思充盈了他的心膺。这会苦么?
林语堂先生说“时刻把自己从痛苦烦恼的环境中举拔出来,而浸入于和谐、美的空气中来,这样一种能力才是无价之宝。”这样的一种昂然峻立于人前的姿态是大丈夫所为,所以相当久的时间内,我很鄙薄自轻生命的人,因为我以为人人都应当有做“大丈夫”的心思。
可是在张国荣的事情后,我有了触动,有了改变。人人真的都要做大丈夫么?冠冕加身的做给大家看就成了大丈夫么?我想,以一种勇敢的、优游的态度“存在”的才是一个人的最主要体质标识,所以张国荣何必非要把自己举拔出来?他投向的或许就是自己向往的那个优游美好的去处,我们又何必殷勤问他归何处呢?
仍旧是克莱普顿那首“泪洒天堂”,有这样的结尾:
“在那扇门后,
我相信是块和平的乐土,
并且我知道,
我将不再泪洒天堂!”
天堂真的充满美丽与宁静么?不知道,其实天堂多半也是没有的。我同样不知道张国荣临去时刻所处的是诗人蒋捷所描述的人生哪一阶界,是“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抑或是“而今听雨僧庐下,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再或者是在两者之间的评定中失却自我?总知,张国荣不会是“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不识愁滋味模样的。其实这些都是赘谈了,因为当张国荣决定打开那一扇门后,这一切都变得是那么的轻微与浮泛。
就像文中开头苏雪林所摹绘的那幅图景一般,我相信张国荣确实也看到了,而且很清晰澄明的样态,既然如此,何必又把自己费尽思量的再拖挽回那个聒闹纷嚣的人寰呢?无忧亦无怖,就是这样的吧。
而且我相信,张国荣打开那扇门的时刻应该是神采放射,恬静澹然的,而挂于口角的应当是他一生中最好的微笑定格,没有“他人亦己歌”的忿怼怨闷,没有人生如朝露的感喟,没有丝毫牵挂。
最后我以丰子恺先生在《车厢社会》中所录的那首小诗来结束我的这段文字:
车厢社会
有的早上早下,
有的迟上迟下,
有的早上迟下,
有的迟上早下。
上了车纷争坐位,
下了车各自回家。
在车厢中留心保管你的车票,
下车时把车票原物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