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为惊悚小说《达芬奇密码》的畅销,搞得巴黎和伦敦都不堪其扰。卢浮宫、“蒙娜丽莎的微笑”、“最后的晚餐”,以及贝聿铭设计的金字塔入口都招揽了大量的新游客,连过去较少人问津的圣苏比士教堂也挤满了人。新现象是,人手一本《达芬奇密码》,每个人都在找玫瑰线和基石(keystone)。乃至神父最后懒得应付,索性立起一块牌子:
“如果你在找玫瑰线,地上这一条便是。如果你是找基石,这里没有!”
大众文化造成旅游热潮,这是一直有的事。前几年,一部《神鬼战士》(Eladiators,内地译《角斗士》)让罗马古竞技场又成为热门旅游点,今年的《阿拉摩战役》(Alamo)让美国德州圣安东尼奥市那面弹孔遍布的土墙(白人抵御墨西哥人的象征)再度成为观光圣地。
这种让观众回忆起某部电影或某本小说的设计旅游,常常在普通的观光外,添加了一份想像和比较。我记得有一年我去旧金山国际电影节任评委,大会特别安排我们去看所有柯克《迷魂记》时的景点,从Legion of Honor的博物馆,到金山大桥的桥墩,还有高低起伏的街道下男主角的公寓,男女主角相会的餐馆及小墓园。我高兴得不得了,因为那部电影我几乎会背,现在能站在五十年前詹姆斯.史杜华和金.露华站过的地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恍惚感。
侯孝贤的《恋恋风尘》和《悲情城市》也拍红了一个地方——叫九份。上世纪年代后期,这个原本产金及煤矿的小城已完全没落。居民一家一家搬到大城市,小屋一家一家荒废。当时我陪着荷兰一组拍摄人员来纪录侯孝贤的拍片美景。我们站在九份山腰,远处山烟袅绕,煞是美丽。但所有眼见的破屋全是空的,只有少数画家为贪恋此种原生美景,租下来当画室使用。那时真是,花点钱要买多少房子有多少房子。
后来侯孝贤成大名了。日本人一团一团举着小三角旅游旗来台观光了。据说他们倒不是多爱侯孝贤的美学和故事,而是透过来侯孝贤的画面,念起日本殖民于台的情景。老旧的日式火车站,日式的小镇景观和人际关系,日本人对侯孝贤的依恋免不了带有一种旧殖民的怀古忆旧心理。在处处地下铁及高速火车和现代化巨轮的推动下,日本已逐渐脱离当年农菜社会的景观和建筑。他们在台湾找回了童年。
经过日本人这么一炒作,九份骤然又复兴了。突然之间,这股旅游潮也感染了台湾人。一到周末,许多家庭宁塞车六小时也要上去九份游玩。茶艺馆、咖啡馆、土产店大量开张,每天熙来攘往,在那个原本僻静的古镇上人挤着人。
人来了,生意也来了,房价更急速上升了百倍。九份居民感念侯先生的电影带来了商机,曾认真提议要为他塑雕像呢。
也有人刚好相反,特烦这种大众文化关联。许多年前,我为做张爱玲研究,曾承蒙大建筑师邓琨艳带领我拜访上海市一处张氏呆过之所。邓琨艳细心地为我介绍每栋建筑的风格,以及张爱玲当时的处境。不久,台湾有报纸更在副刊刊出一个赴上海旅游张爱玲各处故居的路线图。台湾游客必然是蜂涌而至,惹得上海同胞莫明其妙于台湾文艺小青年们对张氏的迷恋。有一回我和一位做电视剧张爱玲的女子再度访上海,这位好事的姑娘非要去敲一个张氏老屋的门,说想看看里面的陈设,一位中年男人出来,带着一脸的不耐烦和对文艺的反感,他挥着手说:
“人都死了,回去吧,你们这些台湾人老要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