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郭
那个因为奥黛丽·赫本展现她的纯真美丽而获小金人肯定的好莱坞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如今的奥斯卡关于演员奖项的“潜规则”是——美女必须自毁形象方获肯定(比如妮可·基德曼),万人迷型男只有提名却摘不了奖项(比如布拉德·皮特)。虽然这样的规则导向催生了一批名不见经传的奥斯卡影帝影后,却也毫无疑问地鼓励着一大批好莱坞俊男靓女们不断突破形象,挑战自我。为《达拉斯买家俱乐部》而疯狂减肥,在戏里瘦到脱了相的马修·麦康纳和杰拉德·莱托皆属此列。
演技突然集中爆发
阔别影坛六年之久,一回来就戴假发、涂口红、穿起女装在《达拉斯买家俱乐部》中风姿摇曳的杰拉德·莱托,可说是本年度好莱坞的最大惊喜。纵然六年没有演戏,他饰演起一个同时被打上同性恋、异装癖、艾滋病患者三个标签的角色却毫无违和感,既没有刻意因异装癖身份而拗造型,也没有让角色Rayon个人的悲哀盖过影片的主题。因为对Rayon成功的演绎,杰拉德斩获了包括奥斯卡在内的多个电影节最佳男配角奖,这不禁使同在《达拉斯买家俱乐部》中饰演男主角Ron的马修·麦康纳“压力山大”,毕竟,有Rayon这样犀利的男配角在旁,身为主角便很难压住阵脚绽放光芒。然而,同样因为本片而暴瘦50磅的小马哥,居然就真的HOLD住了,还一举斩获了今年奥斯卡的最佳男主角奖。
与常年在独立电影中修炼演技的杰拉德不同,马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好莱坞浪漫爱情喜剧中的“花瓶男”。从《婚礼专家》到《十日拍拖手册》,从《赖家王老五》到《前女友的幽灵们》,马修始终都在饰演同样的角色——金发碧眼、小麦肤色、八块腹肌的钻石王老五。商业片的成功没有浪费马修那一身的“好莱坞型男标配”,但也同样在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限制了他的发展。对于马修“帅哥情圣”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当我刚开始看HBO新剧《真探》的时候,压根没有认出那个阴郁的警探竟然就是《十日拍拖手册》里的体育记者。
相信很多人都有和我同样的疑问:“小马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能演了?!”跨过不惑之年的马修,演技突然集中爆发,让包括我在内的许多观众应接不暇。《污泥》里他是藏身小岛,对着小男孩侃侃而谈为爱牺牲的浪子;《杀手乔》中他是不疯魔不成活的乖戾杀手;且不论他在《真探》中配合大段哲学思考所表现出的阴郁与疏离,单是他在《魔力麦克》中穿着丁字裤对台下欲女们的撩拨,就足以让人彻底忽略了几近全裸的查宁·塔图姆和马修·波莫。如今,在《达拉斯买家俱乐部》里,骨瘦如柴的小马哥又戴着牛仔帽、操着南方脏话腔向死神与制度发起冲击。如果说杰拉德的表演柔韧、内敛、有着挖空内心的悲哀,那马修饰演的Ron就恰好是一个南方牛仔在悲剧命运中不愿倒下的写照——粗俗、外放,带有着史诗般的悲壮。
以残忍的方式拓宽生命
“去生活吧,就像明天永远不会到来。”这些年,不管是在传媒的公众宣传上,还是在好友熟人的私人博客里,这句话出现的频率堪比八卦绯闻。人们无论记录多么寻常的一段经历,做出多么必然的一个决定,最后总有办法将结论归结至“Carpe Diem”(及时行乐)。然而,当我们膜拜着“全能”的吸引力法则、在吃喝玩乐中计划第二天的吃喝玩乐时,我们是否需要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明天真的不会到来,那今日的一切有何意义?
老实说,我不愿意把《达拉斯买家俱乐部》和传播所谓的“正能量”联系起来,我更不愿意把Ron和Rayon的经历归结成什么感人至深的励志故事。一群艾滋病人为生命进行的抗争无论有多么积极,都始终充斥着难以言说的巨大悲苦,我们之所以还能够扯出什么“正能量”之说,只因我们并不知道成为一个艾滋病人意味着什么。
在鸡尾酒疗法尚未诞生的1980年代,艾滋病迅速蔓延带来的恐慌,连同着对同性恋人群的排斥给艾滋病人设置了两重地狱——死亡近在咫尺,自身孤立无援。在这彻头彻尾的悲剧之中,为了生存,有人从未停止反抗。《达拉斯买家俱乐部》的男主角Ron便是如此。影片中的Ron在得知自己罹患艾滋还有三十天好活之后,只用一天时间就走完了“否定、愤怒、讨价还价、沮丧、接受”的面对死亡悲伤五部曲。他悔恨过过去的糜烂生活,向上帝祈祷过能有更多的时间甚至在路边为自己的境遇大哭过,然而没有任何犹疑的,他迅速投入到挽救自己生命的进程之中。
死亡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现了隐藏在Ron粗俗放荡表象下的真实自我——一个足智多谋、不懂得屈服的实干家。他决绝戒掉所有不良嗜好,专注学习所有与治疗艾滋相关的事物,周旋于FDA的监管和各种药品走私渠道,成立俱乐部以解决资金并帮助他人,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彻底褪去了狭隘,拥抱平等。包括Ron自己,都绝不可能想象得到罹患艾滋之后自己的改变。一个曾经醉生梦死、粗鄙保守的工人,竟然远赴亚洲走私药品,竟然动用律师与FDA对簿公堂,竟然会为捍卫异装癖者大打出手。死亡,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极大地拓宽了Ron的生命。自背负起随时悬在头顶的“生命之重”开始,向死而生的Ron不再如镜花水月般虚无,每一天都搭在了生命痛苦而真实的脉搏之上。
相比之下,Rayon的故事则更为孤独。身为同性恋兼异装癖,一个女人的灵魂自出生之日起便被彻底桎梏于一副男性躯壳中,从此之后,Rayon都在真实自我和被定义的自我中辗转煎熬。艾滋病更像一个出口,让Rayon在死亡阴影下获得了某种不必再为世俗评价所困扰的自由。当他穿着男装在父亲面前重申成为自己“这不是个选择”的时候,当他伏在床边大哭“我不想死”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脆弱却无畏的灵魂已经在黑暗中独自奋战了太久。他无法像Ron一样彻底戒毒,也许只是因为唯有毒品才能够让他暂时远离“生”的痛苦。
生而为人本身,走在生老病死的轮回中,注定是场悲剧。我们每个人即便能远离Ron与Rayon的痛苦,却也是各自悲剧盛宴中的主角。向死而生,诚然悲壮,亦是接纳人生悲剧本质的开端。正如尼采所盛赞的,悲剧亦有其价值,该片能够带给我们的,便是这有声有色,便是这壮丽与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