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崔健会懂你?”记者问大卫。
“他当然懂!我也懂他,虽然他的年纪在那,但他以前的音乐放在今天来看,都是很先锋的。”
一个是已经成名多年的摇滚教父,一个是刚出茅庐的地下说唱歌手,他们在音乐上直接跨越了三十多年的时间障碍,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但大卫认为他们的表达方式还是有不同,“崔健的讽刺是隐喻,比如《一块红布》,但我的很直接。”
之后,大卫在北京的每一场演出,无论地方多么难找,崔健都会去。在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中,他是唯一一个中年人,显得特别醒目。他有时站在最前面,有时候在中间,就是一个普通的观众。不一样的是,他不会像周围的人一样兴奋地跟着节奏摆动身体,只是静静地看,在适当的时候鼓掌、喝彩。
“太刺激了,你的音乐太刺激了。”崔健一边称赞,一边问大卫,“是不是很多人讨厌你,质疑你的东西?”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崔健拍了拍大卫的肩膀说,“这是正常的,因为你的语言太刺激了,让他们感到了恐惧。”
这句话听起来并不陌生,恐惧,这正是二十多年前的崔健,给那个时代的沉睡者们的感觉。
当年崔健的歌迷们,也因为他音乐中的这种刺激,那种胆敢赤裸裸表达“自我”的勇气而疯狂。据说那时候他每到一处,潮水般的歌迷们围住他下榻的酒店彻夜等待,迷恋他的姑娘们大哭大闹,想尽各种办法把火辣大胆的情书送到他手里。
只是对于现在的年轻一代,他已经没有了使人疯狂的魔力,他在酒吧里有时被认出来,也没有人缠着合影。在同样出生 1990 年的青年吉他手胡晨眼里,崔健是值得尊敬的,是被历史留住的人,但他还是倾向从大卫的音乐中获取力量,毕竟他们才是一个时代的人。
是崔健不够牛逼了吗?“只能说,在一个注意力涣散的时代,没法集中精神来听一张唱片。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崔健已经不能提供更多的刺激。”张晓舟说。
不同时代的人有不同的表达方式,也许崔健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他一直在寻找更年轻的力量,他常常会四处打听,有没有什么年轻人现在做得很不错的。也许在很多已经在历史定位上拥有一席之地的人看来,要回过头肯定一个后辈,更像是在承认自己的失败。但在崔健看来,“如果年轻人不成功,应该是老人的失败,是我们的失败”。
在这个过程中,崔健也经历了一些来自新一代的挑战,有几次他去看演出,一些嚣张的年轻人会对他起哄,“摇滚老炮,给我们买啤酒吧!”他笑笑,并不愤怒,这样的为了推翻他而对着干的挑衅,他已经习惯了。
“较劲不是在这方面较劲的,我认为在头几步的时候你要沿着老人的脚步,这样你只需要花十分之一的力去走,其实是节省能量。当你走到一定程度发现前面没有脚印时,你开始自己创作,这个时候你可以反过来带着那些已经走不动的老人走,或者那些岁数大的人走,这些人会感谢你。”
1986 年,25 岁的崔健背着一把破吉他,两个裤脚一高一低地蹦上北京工人体育馆的舞台,一嗓子吼出《一无所有》时,他就被抬上了中国摇滚教父的位置。少年已成名,此后的二十多年里,无数人景仰他,也有更多人虎视眈眈地想冲击他。他是榜样,更是靶子。而当时的他,至少在中国,前面并没有一个可以带着他走路的老者,他的每一个脚印,都是靠自己花十分力气走出来的。所有想冲击崔健的人,绕不过的首先就是他的足迹。
“很多人对崔健的反感都是因为只看到一个符号的崔健,很多人对他的好恶都建立在先把他放在神坛上去膜拜,又想把他推下神坛。”张晓舟说。
乐评人杨波在前几年写过不少批评崔健的文章,他当时毫不掩饰对崔健的“敌意”,“相当长一段时间,崔健被当成一个标杆,给新乐队造成一些压力和阻挠,崔健是个里程碑,但他扑倒在路上,就变成绊脚石。”
但今天,时间让杨波开始重新理解崔健,“我觉得是我对他有误解,近十年来中国摇滚的无力和衰败,不能怪到崔健的身上,后面的那些人,那股独立的精神和批判的态度,没有一个可以超越崔健。就算崔健是摇滚他爹,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没有一个值得一提的儿子!”
B = 《外滩画报》
C = 崔健
倚小卖小,和倚老卖老一样讨厌
B:你曾说,80 年代真正发光的时候不是当时,而是在以后。如今现在似乎印证了你的话。莫言得到了诺贝尔文学奖,80 年代这群人得到了他们应有的荣誉。你觉得现在是不是被大家开始重新关注你们80年代领军人光芒的时候?
C:你谈论年代也可以,谈论这群人的岁数也可以。50 多岁是艺术家可以理性创作的高峰期,也是最黄金的年龄,他的洞察力,他的积累都在这里。很多人可能认为 60 年代出生 80 年代成长起来的这批人赶上了一个好年头。确实是这样,因为当时经济上的改革开放带来的文化开放,带进来的西方思想和观念,让 60 年代的那批人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我确实觉得我们这批人是幸运的。
过去的几千年里,曾有上十代人都没赶上这样特殊的时期。当运气变成一个很严肃的东西时,就成为了命运。可能改革开放给我们带来的机会确实是千载难逢,但我能感觉到很多人在浪费它。
B:因为所谓的特殊命运,是不是说你们这代人会成为很难超越的一代?你怎么看现在的年轻一代。
C: 20 多岁的年轻人对上一代逆反也好,推陈出新也好,都是一种自然的生理现象。我们 20 多岁的时候,也四处寻求是非,脑后长着反骨。年轻人就应该这样。要不然,就不是年轻人了。但人们对年轻人的期待是自然的,一个年代和一个年代抗衡是很自然的。
当年轻人出现时,更欢喜的应该是老年人。当你享受生命时,你也愿意去看到年轻人给你一个美好的意外和震撼。年轻人就应该去超越老的。同时,我们也在努力,不是因为年轻人不行,只是因为他们的年龄段还没到呢,可能再过一二十年,他们也会发挥出自己的能量。我已经看到很多年轻人有这样的潜质了。
如果年轻人不成功,应该是老人的失败,是我们的失败。年轻人认同我们的价值,但超越不了我们的价值的时候,这就是失败。
B:很多后来者会想推翻你,想把你拉下来,这样可以宣告他们的成功和胜利,你怎么面对这样的情况?
C:我觉得倚小卖小和倚老卖老是一样讨厌的。很多人觉得自己年轻,就要推翻你,就要对着来。但他们要有真东西。这些玩时尚的人,当时尚一过去的时候,他们也完了。较劲不是在这方面较劲的,我认为,在头几步的时候你要沿着老人的脚步,这样你只需要花十分之一的力去走,其实是节省能量。当你走到一定程度发现前面没有脚印时,你开始自己创作,这时候你可以反过来带着那些已经走不动的老人走,或者那些岁数大的人走,这些人会感谢你。我有个朋友曾经说,他听过昆西·琼斯的演讲,他请教昆西我们这些音乐人怎么办,昆西说你就按照那些伟大的音乐人的脚步先走,先不要急着创作。我觉得昆西说得特别有道理。
谈音乐:我能接受自己做出坏的作品,但不愿重复自己
B:王朔曾经说,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我想、有需要让自己感到自己有心灵,就听崔健的歌。对你来说,你的精神食粮是什么?
C:这是他十年前写的话了。我觉得一切靠时间吧。在某一段时间里,任何东西都可能成为你的精神食粮。当你坐在那里不动的时候,也会得到灵感。当你对一个东西有持续性关注的时候,也可能会得到灵感。
B:今天和罗大佑同台,他被称为台湾的流行音乐之父,你对他有什么样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