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你好!
弟弟从小生得很好看,在家里他得到的宠爱比我多一些。但在我们这样对子女要求很是严格的家庭中,弟弟的个性却并没有得到它应有的发展。弟弟很早就成了一个寡言的人,有时在家里,一天都听不到他说一句话。
或许在我们这样父母意志占绝对权威的家庭中,只能生长出两种人。一种如我,事事要反抗,一定要按自己的想法行事,话语犀利毫不嘴软;一种如弟弟,凡事绝对服从,沉默少语。在弟弟的眼睛里我这个姐姐很无知,总要和母亲吵,事事和母亲对着干。他总是瞪大了好看的眼睛不解地看了我说:"你要干什么?你和妈吵什么呀,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弟弟从小就很胆小,上厕所都要我在旁边站着。在上海的爷爷家时,有小孩子欺负了他,他总是嘤嘤地哭着来寻我,由我出面来替他摆平事端。
记忆里弟弟很早就不爱说话了,小大人似的终日怀了一颗谨小慎微的心。如果说有什么事还能看出他身上残存的一丝孩子气,那就是他"举报"我收听"黑电台"的事。那时我晚上听广播,无意间听到一个频道里传出一个女人很新鲜的播音声,那声音绵软无力,甜腻得像奶油蛋糕一般,和咱们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我暗自奇怪,不由一路听了下去。听到"青天白日旗飘扬"的口号,才猛然醒悟自己是在收听当时所谓的"黑电台"。
不曾想这当口弟弟出现在我面前,诡秘地冲我一笑,两只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了我,那神情分明是抓住了我什么把柄。"好啊,你竟敢收听黑电台!"弟弟一边警告我,一边不由孩子气地笑了,露出了一口雪白好看的牙齿。
把柄落到了弟弟手里,自然就存在一份隐患。一次我俩吵架,把痰盂都踢翻了,弟弟很生气的,面孔严肃地警告我,你要是再怎么怎么样,我就要去跟人家报告,告你听黑电台。轻易不服输的我说你去报告好了,我不怕。不想弟弟果真拉开门冲了外面大喊:"我姐姐在收听黑电台!"当时一下把我吓得不轻,真怕有人会来抓我。
当时弟弟的那副顽皮的样子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我觉得那才是属于一个孩子的东西,是属于弟弟的本真的一面,有着天真而稚气的幽默。
在我眼里,我一直觉得弟弟是个蛮可怜的孩子。有一次他在外面正玩得开心,猛一回头,头一下撞到了水泥墙上,鼻血一下出来了,淌了满脸满腮。这一幕总让我忍不住想起我的小狗coco,小狗coco在玩得很是尽兴的时候,也会不经意地"邦"的一声猛然撞到沙发上去,鼻青脸肿,一脸的茫然和无辜,不知道突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小狗coco是这样,弟弟也是这样。
有时我放学回家,见弟弟背了个书包在楼下转悠,迟迟疑疑地就是不上楼。大约是和同学玩得太起劲了,他满脸是汗,头发也湿漉漉的。我问弟弟为什么不赶紧上去,回家洗一洗,弟弟只笑笑并不答话。那个时候,洗澡不像现在这样方便,一般一个星期只洗一次的澡。身上搞得太脏了,是要被大人骂的。为了不给大人骂,弟弟就这样在楼下呆着,等着头上的汗一点点被风吹干,身上的汗彻底晾透后才敢回家去。
想到这一幕,我心里就禁不住地难过。因为不经常有发言的机会,弟弟一天天变得不爱说话,默默无闻起来。他惧怕大人的批评,因为这种恐惧他宁肯牺牲自己的个性。父母教育孩子没错,严格要求也没错,这在他们看来都是处于对孩子的爱护。但在他们过于严厉的管教下,一个凡事很走心的孩子是活得很累的呀。甚至,很可能逐渐失去他天性中原本的开放和进取。而有些东西一旦失去,是永远再难找回来的。
弟弟现在在英国读书,读的是工商管理。父母或许并不完全了解弟弟,但我知道我的弟弟,他的天性和资质中还有许多未开发的东西。当初弟弟出去,并不像一般的孩子那样兴高采烈的,他不愿意出去。是在我的坚持下他才出去闯一闯的。
现在弟弟已经在英国呆了两年多了,他对那里的学习和生活也已经慢慢习惯了。在国外的生活一定是孤独和寂寞的,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那年在美国波士顿拍戏,大家一开始都特别带劲,但戏还没拍完,大家却都盼着回来了。晚九点一过,居民区安静得像我们这里夜里两、三点钟一样,冷清极了。人与人之间也是冷漠的,你完全融不到人家的圈子里去。吃得也不习惯,比萨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美食。
所以我了解弟弟在国外的感受,一定会有很多苦楚。但我硬着心肠让他出去,并且希望他能经受住困难,忍过孤独。我觉得人这一辈子应该什么都经历一下,这样的人生才不乏味,才真正开阔,才算不遗憾地在世上走了一遭。就像阅读,有心的人一页页读,没心的人哗啦啦地翻过去,依旧是白纸一张。而必要的历练对弟弟也是需要的,这样的一个成长的过程是不应该回避的。我相信他最终会有所收获的,这收获应不仅是在学业上,更多的是在人生的成长过程里。
从近来弟弟打来的电话中,我听出他的声音越来越透出轻松和愉快来,显然他已渐渐适应了那里的一切。
我自然很为弟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