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结束的台湾金钟奖颁奖典礼中，只有六集的公视剧集《含苞欲坠的每一天》(以下简称《含苞》)成了本届的大赢家，入围八项提名、最终收获“戏剧节目奖”、“戏剧节目导演奖”、“戏剧节目编剧奖”、“戏剧节目女配角奖”四个重量级大奖。赛果一公布，一头雾水的大陆网民立即上网科普这部听起来有点陌生的剧集，却发现该剧的幕后班底全部来头不小，制作人王小棣是《我在垦丁天气晴》的“金牌编剧”，导演王明台则执导过《流星花园2》、《孽子》、《花样少年少女》……《含苞》“敲钟”成功后，不少女性网友开始留意到这部讲述“大龄未婚女青年”成长历程的剧集，更在微博口耳相传向姊妹淘推广该剧。《含苞》探讨的女生对身体、对独立意识、对家庭的认知，有点像日剧《不结婚》与《成人女性的动画时间》的混合体，剧集里的女性角色，既在爱情里逢迎男人，也在家庭中任劳任怨，真实程度让女性观众看得“心惊胆战”，最终女主角在戏里得到成长，也鼓励女性观众勇敢选择自己想要的机会。《含苞》针对“半熟女人”的情欲探讨也相当大胆，火辣而赤裸的呈现方式可谓挑战电视播出尺度！《含苞》的气质相当奇特，是台湾偶像剧中的“小异数”，该剧的成功也证明了电视观众的“自我意识”已悄然抬头，不再对裹着糖衣的“脑残偶像剧”感冒，而是勇于选择贴近生活、引发共鸣的戏剧———即使《含苞》里所讲述的现实生活再荒谬、再不堪，至少，它是一部让电视创作人、电视观众对自己“诚实”的剧集。

　　虽然关于“败犬”、“剩女”的剧集有不少，但《含苞》能突围而出，全赖制作人王小棣对女性意识的坚持：“女人不必服兵役，但在她们的观念里，好像也有一种类似兵役的义务要尽，就是‘走向婚姻’。其实女人不该是附属品，女人最该为自己勇敢、为自己快乐，要为自己的自主性而努力。”王明台上台拿金钟最佳导演时，也非常感谢王小棣对他的鼓舞，“谢谢王小棣老师教导我，要有一份绝不妥协的决心，否则我今天不会站在这里。”在王明台眼中，台湾戏剧圈“太可惜”，有许多好的演员、好的幕后制作团队，但最终还是经过包装的偶像剧比较受欢迎，幸亏这次的《含苞》足以证明，文艺范儿的剧集也能闯出一片天。王明台认为，没有前面十年台湾电视人对偶像剧的耕耘、对电视播出尺度的开拓，不可能有今时今日《含苞》的成功。日前，南方都市报记者独家专访了王小棣、王明台两位《含苞》的幕后功臣，听他们谈谈这部女性主义题材的剧集到底有何走红秘方！

　　本片探讨女生自主意识

　　映照女性对待情欲不同态度与家庭位置

　　为尊重原创与剧情发展

　　部分内容涉及情欲/裸露予以保留，请观众斟酌

　　本剧不适合儿童观赏

　　青少年建议家长陪同收视

　　A 不结婚的深度

　　“女人不必服兵役，但在她们的观念里，好像也有一种类似兵役的义务要尽，就是‘走向婚姻’。其实女人不该是附属品，女人最该为自己勇敢、为自己快乐，要为自己的自主性而努力。”

　　——— 本剧制作人王小棣

　　结婚又不是兵役，女人为什么要服？

　　《含苞》的每一个女性角色都很真实，感觉她们就像生活在我们身边一样。王明台说，这是编剧温郁芳的功劳：“家里的长辈对儿女婚姻状况的关心，是当今华人社会的一个缩影，也能让观众很有共鸣。”认为女性应该争取自我权利的王小棣，表示“婚姻”并不一定是女性的全部：“我们想探讨的是，对于女生来说，人生一定要跨进结婚这个里程吗？就像你念完小学要念中学、再念大学，那你在大学里的表现，是一定会影响到高中生、初中生、小学生他们对自己未来的憧憬。所以在探讨一个未婚女性的题材时，必须会触及到未来的人生境遇。”《含苞》全片结束后，有一句送给观众的字幕让不少人看得心有戚戚焉：“如果我们的人生，注定了是一段等待坠落的过程，我们是不是应该要更勇敢、更执着地珍惜面对它呢？”

　　王小棣表示，王明台导演在选角方面做得非常好：“导演注意到不同演员的特质，演员的生活其实并不容易，他们的收入不太稳定，但又要维持一个既健康又努力的心境，是很难的，尤其是一些资深演员，他们在生活里遇到这么多考验，可是这一次合作时，我看到他们依然很有神采、依然很认真，所以我打心里觉得，拍《含苞》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六集就能交代清楚，为什么要拖戏？

　　王明台认为，六集的长度非常适合《含苞》这个戏：“公视刚好有一个六集的电视剧企划案，王小棣老师就提出能不能尝试一下。我们跟编剧都觉得六集的长度比较适合，电影只有一两个小时，整个故事不能交代清楚；一般的连续剧又比较长，会流于公式化，其实没有那么多事可说，节奏上也会比较拖沓。六集是一个比较好的长度，不会为戏剧效果拖戏，每集104分钟，可以好好地把一个问题聊一聊，深入一点地作些剖析。”

　　虽然《含苞》只有六集，但讨论剧本、选演员、拍摄、剪接的全过程却足足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个“慢工出细活”的制作方式让王明台非常开心，“跟拍一般的电视剧不太像，这次我身为导演，对剧本的参与度高了很多，一有什么想法大家就不断讨论，是蛮珍贵的经验。”

　　拍摄手法、剪辑都有点怪的非传统偶像剧

　　《含苞欲坠的每一天》这个剧名听起来有点拗口，连王明台也坦言“观众会不会不知道我们在讲什么”：“‘含苞待放’是经常用的一个词，但‘含苞欲坠’到底是什么呢？所以在画面上会不时地出现一些象征性的东西，帮助观众体会这个主题。《含苞》讲的是‘人生是一个坠落的过程’，不管你怎么努力，最后还是会像一朵花一样凋谢，所以‘花’就是帮助整部戏树立主题的素材，有些比较抽象的戏，我们会让女主角在花海的场景哭一哭或者笑一笑。”在王明台的设定下，“刘立平”就是一朵“没有人注意到的‘干燥花’”，“她觉得自己很漂亮，不需要喝水，是永远不会开花的‘干燥花’。”

　　在拍摄手法、剪辑方式上，《含苞》都跟传统的偶像剧不太一样，手持摄影的D V拍摄手法相当新锐，部分观众甚至觉得“有点奇怪”。王明台则对这些刻意营造出来的“怪”津津乐道：“我很高兴，剧组有这样一个机会去练习、去尝试。”

　　B 身体的尺度

　　制作人王小棣：拍到什么程度，别人才不会说你拍得很煽情、很色情

　　“假如轻描淡写的话，就说不到那个痛处了；可是如果不故意回避的话，那要拍到什么程度，别人才不会说你拍得“很煽情”、“很色情”。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对感情的看法、对欲望的渴求、对身体的接触，这些都属于“私领域”的部分，一般都很难被提及的，所以会有一定的难度。”

　　南方都市报：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要拍这部戏的想法？为什么会有以一部剧集去关注女性议题的构想呢？

　　王小棣：温郁芳是一个很好的编剧，有一次聚会时，她说想写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她在日常生活中是一个蛮敏感的人，会关注到很多朋友的故事和感情经历。我住在台北，郁芳住在新竹，那天送她到火车站时，她跟我聊到一些女性朋友对婚姻的感受、处境，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她就已经把《含苞》剧本大纲写好了。郁芳很重视这个题材，很冲动地就写出来了，也写得非常好。

　　南都：女主角“扮丑”似乎是今年台湾偶像剧的一个大趋势，剧中的周幼婷也不例外，你怎么看？

　　王小棣：我非常喜欢这次的造型，一开始的时候也会担心，怎样才能准确地把剧本里的角色演活，演员除了演技要到位，她的外表也一定要传达出那种“我不是以姿色取胜的女生”的处境。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到底我们需要怎样的造型？所以不只是把周幼婷弄丑那么简单，而是她一出来的时候，你自然会产生一些跟看到美女不太一样的想法。在我们的生活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纸片人”那么漂亮，我们身边有很多这样看起来不太起眼的人，但都会有各自独特的神采。不过，在我们现在的主流审美观之下，这个造型是有一点难度的，但这次合作的造型师是一个有才气的年轻人，第一天走进片场看到幼婷的时候，我就笑了，我觉得她变成另一个人了。更有趣的是，幼婷说只要一上妆，连自己的感觉都会不一样。当然比较有一点喜剧效果的是，“刘立平”他们一家人都是这种粗粗的眉毛，会起到一点幽默的作用。

　　南都：你曾经讲过，电视剧是最深入的“社会沟通渠道”，你觉得《含苞》的深入程度够了吗？很多大陆观众认为《含苞》“尺度很大”，对于这部戏能在公视播出也表示惊讶。

　　王小棣：我不敢说《含苞》的深度够了，但起码是一个尝试。毕竟公视是一个大众传媒，所以这个尺度到底要如何把握很重要，假如轻描淡写的话，就说不到那个痛处了；可是如果不故意回避的话，那要拍到什么程度，别人才不会说你拍得“很煽情”、“很色情”。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对感情的看法、对欲望的渴求、对身体的接触，这些都属于“私领域”的部分，一般都很难被提及的，所以会有一定的难度。公视其实对这还蛮紧张的，也有过好几次专家学者的辩论，可是大家都没想到，播出后没有太多观众会认为《含苞》是一个负面的形象，大部分观众都能体会到，编剧温郁芳想讨论的是“一个成熟的平凡女人的生活与心境”，我认为这样不断的尝试是必要的。

　　南都：“徐浩远”这个男主角在原来的剧本里并没有写到，是你后来提议加进去的，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王小棣：我希望角色上的互动更多一些，温暖一点来说，《含苞》除了讲女生的成长之外，也可以是一个男孩子的“学习”：男生该怎样去感受，女性对于感情的渴望与寂寞？男生该怎样去了解、去体会女性对身体的“不自信”？男生该如何去尊重女性探索感情的勇气？“徐浩远”这个角色最初认为婚姻的结合就是男女朋友关系成熟的标志，可当他继续追求未婚妻的时候，看到女主角“刘立平”的经历，他则产生了另外的体会。“徐浩远”在第六集面对未婚妻“吉儿”把心思都说开的那一场，我觉得黄健玮演得真好！

　　C 男人的角度

　　导演王明台：男性观众看《含苞》，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虽然《含苞》讲的是女性议题，但其实很多男生都不太了解女生一些私密的想法，不管是对性的恐慌、对身体的渴求，还是对婚姻的压力。如果这部戏由女导演来拍，我猜可能风格和感觉都会不一样，我觉得最可贵的是，男性观众看《含苞》，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南都：你曾经说过：“在15年的导演生涯里，我对于自己流畅纯熟的拍摄、执导能力已经没有太大的质疑，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在《含苞》这部戏里，我找到了。”可以告诉我们，你找到的是什么吗？

　　王明台：这句话其实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我拍过不少商业电视剧，以前当导演都是拿到剧本就开拍，对于演员的了解、剧本的认识总觉得有遗憾，有时剧本很好、但演员没发挥到位，有时演员很出色、剧本却很糟，有时全部都做得不错、但草草剪接之后就要赶着上档……很多电视剧在意的不是剧本怎么写、演员怎么发挥，而是收视率。这次有机会可以全程参与《含苞》，是一个非常好的体验，我可以陪着角色成长。

　　这句话的另一个层面是，我跟编剧两个人都没有结婚，拍完整部戏后，我们对于婚姻的看法好像也成长了，我会说出男生面对婚姻的想法，她也讲了一些女生心里的恐惧。拍摄时，从黄建玮饰演的男主角“徐浩远”身上，我也看到一些自己和女孩子相处上的欠缺、疏忽，不仅是为了拍这个戏，我的人生中好像有了一种沉淀的意义。所以拍《含苞》对我而言，不仅是技术上的进步，更多的是人生体会的一种成长。

　　南都：你身为一名男导演，如何看待这部女性戏剧中的男性角色？

　　王明台：制作人王小棣老师希望《含苞》能多一点男生的角度，不要只局限在女性视角。包括我身为一个男导演，在拍摄时也会加上自己还没有结婚的一些担心，我希望能照顾到不同性别、不同年纪的观众的想法，让整部戏可以更“广角”地看待婚姻与两性关系。男主角“徐浩远”这个角色很重要，我跟编剧一直担心《含苞》会不会对女性有所偏颇，“徐浩远”让《含苞》避免了一些盲点。黄健玮之前演的角色都是比较“刚硬”的，他的长相很阳刚，我把他找来演一个“妈宝(被妈妈宠坏的男生)”，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我希望这个突破能给观众带来新鲜的感觉，也给黄健玮的戏路带来更多的可能性，他在戏里的表现其实不输给两位女主角。

　　南都：“相亲男”这个配角的设置也很巧妙。

　　王明台：编剧郁芳跟我们说，她经常被家里人拉去相亲，所以剧本里也有这样的情节。“刘立平”有一次相亲，碰到一个看起来脏脏的、讨人厌的男生，这个男生不可能会进入她的世界，家里人给她压力，她就搬出去住了，这个男的也不会再出现了。但后来我们在聊剧本时，决定让这个“相亲男”再次出现，并且变成“刘立平”的好朋友。在角色的设定上，“相亲男”是一个对爱情有憧憬、对婚姻无知的小男生，没有什么杀伤力，希望可以对比较沉重的剧情作一个调剂。我在剪接时感受特别深，每次看到这个男生出来，心情就会比较放松，没那么压抑，情绪可以平复下来，再接着看下一场戏。“相亲男”在戏里的催化功能很重要，我也很喜欢这个可爱的角色。

　　南都：我们留意到，《含苞》这部戏在剪辑方面跟其他台湾偶像剧也有很大的差别。

　　王明台：在后期剪接方面，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拍摄只用了一个半月，剪接反而用了三个多月。在剪到剧情卡住的时候，我们会在原本设想的情节走向上，作出一些节奏方面的调整。《含苞》这部戏有一个有趣的点是，男主角、女主角在Facebook上的互动对话，我们在剪接时发现，可以把它作为节奏的调整形式，有些故事不用整场戏都让观众看到，光是通过他们的对话、心情上的沟通，就能够让剧情既紧凑又有趣地连结起来。其实每一场戏我们都有拍到，但后来剪掉了其中一些，整部戏进行得很顺畅，不是给人一种以往偶像剧拖泥带水的感觉。

　　虽然《含苞》讲的是女性议题，但其实很多男生都不太了解女生一些私密的想法，不管是对性的恐慌、对身体的渴求，还是对婚姻的压力。如果这部戏由女导演来拍，我猜可能风格和感觉都会不一样，我觉得最可贵的是，男性观众看《含苞》，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含苞》为何能“敲钟”成功？

　　虽然台湾偶像剧名满亚洲，阮经天[微博]、赵又廷[微博]、彭于晏[微博]等“偶像剧咖”也成功晋升为“电影咖”，但偶像剧的剧情套路已经陷入了一个瓶颈，“高富帅情陷灰姑娘”的老套故事既不能赢取观众欢心，亦无法获得金钟奖评审的青睐。纵观今年台湾金钟奖的得奖名单，我们可以看到金钟评委鼓励电视创作人“与社会现实状况接轨”的良苦用心：同样拿下四项大奖的“公视人生剧展”《权力过程》以调查一具老人尸体为由头，揭开权力、政治、人性等复杂故事；视后苗可丽在《含笑食堂》中，则表达了台湾传统女性的韧性；迷你剧集的最佳男女主角得主龙劭华、白冰冰，也是用心刻画、揣摩小人物的资深前辈演员……

　　含苞欲坠的每一天》能在本届金钟奖成功“敲钟”，也是出于评审“强调剧集制作质感”的考虑。金钟奖评审团非常肯定《含苞欲坠的每一天》在讨论女性情欲方面的勇敢，并认为该剧对未婚的单身女性有鼓舞作用，“描绘现代熟龄男女的爱欲处境，题材大胆，让这个原本严肃的生活议题，有了自由的态度。”

　　《含苞欲坠的每一天》打败入围九项提名的《含笑食堂》勇夺最佳剧集，评审表示：“《含苞》完整性高，《含笑食堂》反而因为集数太长，精彩度中间会吃亏，很难保持一致性，背负着长剧集的‘原罪’。”评审团对《含苞》导演王明台一致认可，不少评审认为这部戏是“大气的作品”，导演将写实却荒谬的文本作“形式化”、“风格化”的呈现，达成全片调性统一，王明台拿下最佳导演实至名归；至于荣膺最佳编剧的温郁芳，则被评审誉为“处处惊喜且面面俱到”、“大胆的写作技巧让全剧活泼流畅”。在最佳女配角方面，刘品言[微博]与前辈吕雪凤旗鼓相当，厮杀得难分难舍，但评审认为刘品言有“突破以往的演出”：“刘品言完全没意识到摄影机，用身体自在地表演，令人赞叹！《含苞》的这个角色表演起来很容易给人夸张的感觉，但她演来却恰如其分，拿捏得当。”

　　南都记者 王击凡

　　实习生 陈炜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