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村红了,以他大无畏的现实主义作品。他的成功至少在两方面鼓舞了我们:1.民间艺人经过千锤百炼,一样可以很好的生存下去。2.红脸蛋儿的和扎小辫儿的再次被证明是短命和脆弱的。后一条甚至可以给我们这些以正人君子自居的乐评人带来必要的、职业上的颜面,因为我们将不必再忙不迭地去吹捧一个个毫无价值的对象。少数同行也不会再被称为“狗崽队”。——现在这个走红的人,根本毫无隐私可言。
搞评论,不是捧就是杀。总之要说点什么。当年关公战徐晃的时候,四下里哥们义气再铁,阵前也要扯出杏黄大旗,你亮你的“关”字,我亮我的“徐”字。理由是“不可因私废公也”。
诸位看清楚了,我这面大旗的番号就是“人民到底需不需要雪村这样的演员?”。
几个东北籍的朋友向我抱怨:“那厮唱的根本就不是东北人!东北人哪有那么咬着舌头端着架子说话的?除非是二毛子。”我和这几个朋友都看过无数次《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的FLASH。也笑。笑的原因与歌词无关,音乐性也太差,如果只是干听,我很难忍受这类歌曲。——只是那些歪瓜裂枣的人物形象太搞笑了。门牙可以比脑袋都大。这也不是FLASH作者的最新创意。日本漫画家鸟山明七十年代的作品《阿拉蕾》中,此法已屡见不鲜,我有全套。所以,看多了感觉也就那样。笑不出来了。腻了。
现实生活如果不一定称得上悲壮的话,那么具有悲剧性的东西应该多余喜剧的成分。雪村无疑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从飞天大盗小李飞刀到卖盗版光盘的小贩,从弑夫淫奔的潘金莲到转开洋荤的湖南妹,雪村同志野史坊谈,谈古论今,好不热闹。这之中,仔细的人可以窥出这些作品的实质:简单的罗列出问题,却没有(也许不能)解决它。
惊心动魄的侠盗之举神秘的消失,被闲汉村夫纷传;胆怯的小贩破坏正常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秩序的同时,也有自己生活的苦水。潘金莲和三陪妹们乐不思蜀忘我工作,我们被雪村提醒,还有人生活在社会的边缘。他们的生活被一场谋杀或抓捕截断,听众如实听到了这些主流媒体以外的声音和故事。除了感慨世事无常、人间险恶以外,我们听不出更多的东西。这些脸谱化的形象好象只是提供给我们笑料的道具,而不是我们的兄弟姐妹。
雪村和他的作品是棵正在发育的大毒草。解放前北京天桥游荡的民间艺人,依然可以在《旧照片》里看到,鬼魅一样的身形,猥琐的面孔和精神状态。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被五十年代的革命大潮吞没了。侯宝林、刘宝瑞等迅速融入红色湍流的,毕竟只是极少数。
好了,现在我们有雪村了。他简直就是一个三、四十年代天桥艺人的翻版。他的故事新奇而又古老、神秘而又滑稽、粗俗而又不乏深情。我们变成了牢骚满腹的出租车司机,歪戴着帽子,扯着嗓子狂奔而去。我们是办公室里的偷情者,深切感到了饱含犯罪感的甜蜜。我们组织男女老少去抓贼,起哄的成分大于义愤填膺。我们还同时肩负着中国足球健康发展的重任,尽管去年的黑哨和世界杯溃败时我们忙于欣赏足球无心他顾。
中国社会每一个刺激的时间都尽收眼底。成功后的雪村中山装是那么邋遢,鸭舌帽和二八自行车也还是那么老土。我不知道刻意的这副装扮是否就真的代表了中国剩余的十二亿小人物了。没错,我们承认时下的每一事件都存在其合理性(尽管不一定合法),但我们对此真的应该持戏谑而不是严肃的态度吗?
这个人闪电般地杀入CCTV。闪电般闯入了春节联欢晚会崭新的大会场。闪电般地进行了一出乏味和以哗众取宠为目的的表演。人民需要喜剧表演艺术家,例如卓别林和他伟大的默片;但拒绝小丑。选中雪村,更充分证明了每年一度的春节晚会越来越像一场技术含量不高的的马戏,尽管在精彩水平上远没有马戏团的演出更职业更敬业。
雪村出书了。贩卖一点无人关心的个人隐私和成功之道。雪村走穴了。各地
商场超市开张都能看到这位“人民音乐家”忙碌的身影。周星星说:“其实,我是一个演员。”这是多么令人肃然起敬的一句话啊!雪村却一再用自己的行为和作品告诉我们:“其实,我就是一个跑龙套的。”
想赚钱?可以!那么请不要在访谈录中不断把“人民音乐家”这顶大帽子往自己脑袋上扣。人民音乐家和富翁两种身份并不矛盾。但如果人民音乐家等于富翁了,那将是一场玷污“人民”二字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