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反复在听许巍的几首新歌:《救赎之旅》、《空谷幽兰》、《世外桃源》,听后的结论是:许巍在进步。对于抱着江郎才尽的成见听新专辑的我来说,这多少有点意外。
许巍的进步有两方面:一是人生境界的拔高,当他闭上眼睛移步换影,其小我与大千的界限开始淡出;二是音乐本身的纯熟,主要体现在寓动于静或曰以静制动,及对中国古典音乐元素的吸纳融合。
许巍是知道光明的珍贵的,将专辑命名为《此时此刻》,就包含了他对此时心中澄澈的感激,他是想停留在这种感受之中的。在歌中,他一再表达到达此境的过程,几乎每一首歌,都写到了旅程,他唱:“无论欢乐和悲伤,我已不会再回头”;唱“行尽天涯静默山水间,倾听晚风拂柳笛声残”;然后——“如梦的旅程因你而觉醒,我看到终点清静而光明”及“才发觉一直以来,我被你的爱拯救,被歌唱拯救”这的确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旅程。它的终点是《救赎之旅》,在这首歌里许巍对自己的精神历程做了最完善的表达,回答了人们对他变化的提问:所谓黑暗和光明,绝望和欣慰,是有前因后果的,正是因为痛苦,所以才需要救赎,而当救赎来临,他开始留无保留地感恩。他带着那一份谦卑而荣耀的归属感,成为了生生不息的力量的一部分。
如果对比《爱如少年》,就会看到许巍的世界像涟漪一样越荡越开,越推越平,他不再满足于写自己与身边的人事(《天使》、《家》、《故事》、《四季》……),而是一下笔就是“宇宙”、“世界”、“大千”,对这些大词,初听觉得空洞,然而一旦沿着他的哑嗓进入状态,就会感到许巍的真诚。他只是诗才平庸而已,他没有被声名所诱,也没有拿伪歌欺世,他依然在歌唱着真实的内心。
《在别处》写尽了他的绝望与颓丧,《那一年》记录了他的迷茫与温存,然后从《时光?漫步》开始,他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温暖,越来越透明。从“谁画出这天地,又画下我和你”的轻声询问,到“我开始静心倾听,风吹动树叶的声音”的雨丝风片皆有灵通,再到“红尘中你的无上清凉,寂静光明默默照耀世界”的照彻八方,化身以入——许巍完成了他的升华,完成了他的纯度验证,虽未成仙化道,但足以息争解纷。
但许巍同时也饱受诟病,许多歌迷纷纷表示,许巍的世界离自己的生活越来越远。比较有代表性的声音是:许巍,我想告诉你,在阴霾罩顶的祖国,我们的头上并没有那么多蓝天白云。
这些看法虽然有误读的成份,但也绝非空穴来风。为什么歌迷会把许巍的澄澈心境当作对现实的篡改粉饰而批判呢?很大程度上就源自许巍太自我中心,把自己的世界当作全部的世界去写,以自己的内心光明去否定现实黑暗。在这个问题上许巍一而再再而三地授人以柄,同时也暴露了他的限度:他虽活在自己的觉悟中,却始终未能把关怀的重点放在身外,甚至不承认世界血火循环的残忍真相。他忠于自我,却没有超越自我。
试举几例:“故事里永远都有爱,永远是美丽温暖的光明结局”、“每个黎明前都有黑暗,每滴泪水后都有温暖”、“生命是一场通往幸福的航行”、“每临绝境峰回路又转”……在类似的叙述中,许巍简单地拒绝了苦难的现身,仿佛这些肯定句就是世界的唯一。如果说一两次表述可以视为粗心或辞不达意,那么如此频繁出现就肯定是他思想的结果。因为自我,许巍贱卖了他的痛苦,公开了他的错谬或无知。要知道,泪水后面有温暖毕竟是极少数,而绝大多数时候,泪水后面就是望不到边的绝望。
所以,许巍的一些歌渐渐无法打动那些身在绝境中的人,甚至让人反感。因为他们听到的,是这位歌手对自己痛苦的不尊重、不理解、甚至轻描淡写的儿戏化。许巍当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但他在歌中表现出了冷漠,却是事实。一个了悟时间过剩的人,与一群依然不见容于生活的人,鸿沟渐现。
啼唤也好,静坐也好,自我怜悯与自我喜悦的许巍是一脉相承的,那些流动的音韵始终在沿着自我的河床伸展。伸展到现在,他就成了这个纯度与限度的矛盾综合体。他会更进一步吗?
但愿。文/碎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