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3月8号，不但是世界女性的节日，更是中国电影界的传奇人物，默片时代最著名的女演员之一，被誉为“无冕皇后”的阮玲玉逝世八十周年的日子。节庆的名称总是随着时代走，从最初的“妇女节”，到后来的“女人节”，最近又流行起了“女神节”这种说法。而在八十年前，阮玲玉就早早主演过一部《神女》，恰好与“女神”两个字倒错的名字，像是一种暧昧的遥相呼应，在对于“女权”的讨论各方争鸣的这段日子里，提醒我们想起时光深处的她，那个黑白胶片里，柳腰纤纤媚眼如丝的阮玲玉。
阮玲玉享年24岁，现在的观众会慨叹，这位正值盛年的女明星连人生第二个本命年都未过完，如此年轻便香消玉殒。可是换个角度来说，她的生活、她的作品、她所掀起的滔滔舆论，却远远超越在这样的年纪所能承受的负荷。自1935年3月8号，阮玲玉的自杀轰动全国，成为十大社会新闻之一的那一刻开始，她悲剧性的人生，就开始经历数不胜数的渲染、转述、改造与夸张。鲁迅在《论人言可畏》中写到：“我不预备自杀，不是不屑，却是不能，凡有谁自杀了，现在是总要受一通强毅的评论家的呵斥。”果不其然，在当时，阮玲玉所隶属的联华电影公司经理罗明佑将她的自杀归因于“为妇女解放及社会正义而呼喊，为社会及妇女而牺牲”，“香港电影之父”黎民伟也认为阮玲玉是为了“向社会要求正义，要求女子平等自由”以死明志，媒体的追访，影迷的疯狂，就连自杀的日期，都被理解成是有意而为之的英雄行径。多年以后，当那封“人言可畏”的遗书也被疑为伪作，我们方才发觉，阮玲玉自杀的真正意图，其实一直被淹没在社会中男权话语的强权统治里，这个刚刚成名几年，仅仅24岁的小女子，就这样无端端被架上“新女性”的代言人地位，至于她真正的心声与苦楚，却始终无人问津。银幕内外，阮玲玉都是个无声者，羸弱、缄默而神秘。
1935年“被代言”的阮玲玉，就像2015年，春晚上被代言的“女神与女汉子”，被代言的恨嫁女青年，甚至8号那天，在百度首页涂鸦上，被代言的贤妻良母一样，在性别关系之中处于弱势，又受到了媒体的推波助澜，她们成为了被任意物化、篡改、消费的象征符号。其实，阮玲玉的几部默片作品，如今看来依然毫不过时——例如《恋爱与义务》中所讲述的，关于女性是应该不顾一切地追求精神和肉体的安慰，还是牺牲幸福服从于家庭，做一个机械式贤妻良母的选择悖论；例如《神女》开篇对女主角身份的描述：“在夜之街头她是一个低贱的神女，当她怀抱起孩子，又是一位圣洁的母亲。在两重生活里，她显出了伟大的人格。”探讨的是母亲与妓女两重身份的矛盾之下，关于“何为好母亲”的道德煎熬；例如《新女性》里，女主角分明在病榻上喊出了“我要活”的呼号，却还是不甘地闭上了眼睛，其中所包含的对于女性无法把握自身命运的反思。凡此种种，甚至可谓甚至是颇具预言性的。
八十年之后，我们的社会对于“阮玲玉们”宽容些了吗？答案好像似是而非。时过境迁，尽管人言依然是可畏的，然而坐以待毙始终是下策，因为这个残酷的时代对于忍辱负重的弱者没有同情，所以今时今日，女性起码有了发声的自由，选择的权力。前有在一片骂声之中依然面不改色与汪峰订婚的章子怡，后有借助和李晨的恋情绯闻为电视剧收视助威的范冰冰，八十年前的阮玲玉若知道这一切，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心境了。
【2015 3 12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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