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专栏 水煮娱 黄啸
专业辩手的基本素质要求，无论执观点哪一方，都能辩到海枯石烂，宇宙真理在握，就像罗胖说的，辩论场上什么真的假的。但是在辩手巧舌如簧背后，你还是能看到一个根立场，也可以说是人生局限，人有时候不是被你的通达定义的，而是被你的局限定义的，任何事情，碰到你的人性边际，就看到了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的轨迹。尤其在所谓真辩题面前，就是每个人都无法躲避的诛心话题，最是看出一个人人性轮廓和格局的时候。
这季《奇葩说》中，父母想去养老院，你同意不同意就是这款题目。从观点上说，我完全同意陈铭黄执中和蔡康永的观点，抛开金钱赌气和话里有话的情形，老人如果真心想去，那就让他们试试，过过那种有朋友一起耍，有便利医疗支持，摆脱了俗世繁琐家务的日子，过不惯再回来，这不是什么非此即彼的问题。
养老院永远是个院，家永远是家。我觉得黄执中的辩法太机巧了，用回北京和回台北混淆家的概念。就像小孩欢天喜地去夏令营，或者去朋友家刷夜，回家还是回家。住养老院是一种生活轨道之外的选择，有的老人从此找到自我，找到舞台，乐不思蜀，有的因为离开了家的地气和亲情，人枯萎下去，都说不准。
如果让我选，我跟马东一样，在我生活不能自理之前，我不会做这个选择。我性格偏静，偏自我，不喜欢聚众，更愿意在自然状态的社会的结构散漫着，不想去到一个人生目的地过于明确的地方过集体生活。
这不是想当然，我当记者时候采访过很多间养老院，对那种气氛非常不适应，放眼望去，都是老人，暮气沉沉，有的老人表情沉默冷漠如石头，有的老人基本是生活在幻觉里，对自己年轻时代的经历夸夸其谈甚至无中生有地话唠，这些不是什么错，人老了，性格、记忆和身体一样，都会出状况出差错。我自己也难免有各种心理生理bug出现，这是必然的，但是我不想去一个bug为主的地方。
但是这期话题，不是自己想不想去，是如果父母想去，你同意不同意。
铁嘴钢牙马薇薇当晚人气最高，成为一枚嗨翻全场的催泪弹。其实她偷换了概念，把父母想去的前提，改为父母过于懂事口不想给孩子添麻烦口是心非提出去养老院，这也是辩手的基本功，越刁钻的辩论角度越好，实在不行就偷换概念，反正能把观众情绪煽动起来给你投票呢就达到目的。
马薇薇说她的父母是那种特别懂事，为孩子巴心巴肺的传统父母。他们来北京看她，都不住在马薇薇跟其他老僵尸一起租住的房子里，因为他们说，薇薇从小怕打扰，不喜欢跟人合住，如果我们住了她们的房子，邱晨的父母来了也住，如晶的父母来了也会住，会让薇薇为难的，所以要去住酒店。
这跟住养老院有啥关系，然后率先哭得稀里哗啦的。其实她哭的是的自己无法与外人道的北漂生涯，受过的苦，捱过的难，这两年虽然红了，还是没实力或者没顾上买房子，不能给来探亲的父母提供一个敞开了住的条件。
马薇薇以她全宇宙我最有理的一贯表情，煽情地说，将来会去住养老院，放飞老年自我的，是我们这一代人，她，肖骁，胡建彪这些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想明白了的一代。而他们的父母，太老了，他们除了照顾子女，过传统家庭生活，不会别的生活，他们飞不动了，然后把全场人弄得哭成鬼。
肖骁跟马薇薇同样是反对派，他说的比马薇薇好玩，说他会跟他妈说，我还没长大呢，您去什么养老院啊，拦住了爸妈去养老院，他妈肯定骄傲地对老伙伴说，怎么办啊，我去不了了，儿子不让。肖骁还阴险地说，不让父母住养老院，就是要报复他们。因为他小时候，父母也不让他随心所欲，想学唱歌跳舞，非让他学写毛笔字下围棋，这个倒是挺真实的。还有范湉湉，找到了没有最抓马只有更抓马的角度说，不同意，是自己需要父母的爱，需要家的感觉，不许去！
无论是马薇薇，还是肖骁，还是范湉湉，这次他们都在为自己定义。自己的出身，自己的局限，自己的缺失，自己的世界观。尤其是马薇薇，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把父母这一代人都定了性，默认自己这一代，是比父母这一代观念更先进更有见识更科学的一代。好像养老院就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不住就是落后的，父母是活孩子不活自己的，是爱他们，也是落后的。
原来我也是持这种人类自动快速进化的观点，以为一代比一代人更高级，后来年纪渐长，知道这是自己的局限，是非常狭隘视线，如果进化是这样简单直接便捷的曲线，人类早就进化得宇宙无敌屌炸天了好不好。村上春树说，“我一贯主张，一代人与另一代人并没有优劣之分。大抵不会出现某一代人比另一代人优秀或低劣的情况。社会上常常有人展开千篇一律的代际批判，但我坚信这种东西都是毫无意义的空论。每代人之间既没有优劣之分，也没有高下之别。”是的，隔几代难说，起码两代人之间，没有什么天壤之别。
所有一代不如一代，或者一代胜似一代的说法，都是想当然，人类的性情进化是一个缓慢进化过程，速度不在肉眼所视范围之内。个体进化，跟身份变迁关系更大，比如为人父母了，自然就不那么任性，懂得换位思考了，这个严格上说，不是进化，仅仅是一种人性update进度条，每个人的人生进度条进展有快有慢，但是还有共性。再就是科技进步其实是每代人都要受到的冲击，也不等于人性进步，科学怪人性格扭曲的人多了去了。
世家子弟蔡康永说，老人家见过的事经过的事比我们多，所以他们淡定见怪不怪，你说要看五月天，老人家不感兴趣，因为他们也经历过他们那个时代的五月天。为什么我们老觉得自己的父母没见识落后老土呢，主要中国近30年变化太大，容易给人带来幻觉，好像地球就是这样日新月异着，人类就是这样花样翻新着，昨天是苦难，今天是盛宴，全让我们赶上了。
今年初，我跟一个荷兰人到离奥克兰275公里的kerikeri僻静小镇山坡上看他2002年建的房子。多年没回来了，荷兰人到处拍照，买地的律师楼，请来盖房的小建筑公司都还在，加油站街边咖啡馆都没变，跨年一班朋友开party刷夜的coopersbeach motel旧了还在营业，多了些房子和商店，原来的一切什么都找得到，就是树高了。我想说的是，时间在这个地球海角天涯小镇真没啥作为，想想二三十年中在中国的任何城镇，得有多日新月异，多面目全非。人类也是一样，也不是所有地球上的地方，人类都的经历都是大喜大悲，大拆大建，太平了半个世纪时间凝固的地方很多，人类一代代之间观念并没有断裂和涅槃。
不是马薇薇父母是那种传统到禁锢的父母，所有的父母都是。只不过她是有口才有舞台，用自己的局限把这个偏见给放大到无限大了。
后面的私货：
我父母也讨论过住养老院的事。我妈超想去住，因为林科院很多老伙伴都去了，他们生活条件都不错，自己在院里的房子也在，来去自由，住养老院当在远郊买个度假房了，住得惯多住住，住不惯少住住，林科院也没有因此就对去养老院的老人家子女议论纷纷指责不孝。一个非常正常的事。妈提出的时候，我立马表示支持，去吧去吧，房子也不用租出去，想回来随时。我妈兴冲冲跟着老同事们考察了阵子北京远郊的养老院，不过因为老爸不愿意去，终于作罢，我妈一直挺羡慕院里成功入驻了的老伙伴的。
这事可以不那么沉重的。
我父母是特别独立的父母，他们彼此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彼此是第一位的。年轻时候我甚至因为不被父母放在第一位有点怨念，现在很感恩他们的独立和真实。马薇薇所描绘的，将来她父母和周玄毅的父母，完全性格满拧的一堆人，会堆在一起相爱相杀因爱生恨地搅合在一起的图景，我就很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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