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啸 深圳晚报稿件
如果说《天注定》是一个新闻故事汇，《山河故人》就是一个口述史，比新闻纪实稍微行云流水上下五千年一些。
我做过普通口述史采访，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史诗人物，而是选定的话题方向，不挑不拣采访对象，只要接受采访有问必答不怕寒掺肯交代人生那就谈谈那种。经过彼役，我得出一个结论，随便什么不起眼的人，只要他(她)肯跟你敞开了聊一天一夜，都是传奇，甚至，拍案惊奇。贾樟柯就是这样打通汾阳任督二脉的，这么多年来，他把小城汾阳故事讲成了一个传奇，包括《山河故人》。从汾阳的煤矿出发，老练地关照到时代标志事件，让大中国传奇成为小城惊奇的背板，这一招从《二十四城》到《三峡好人》到《天注定》贾樟柯已经玩得炉火纯青。
贾樟柯表达人生如浮萍，聚散两茫茫这种世事无常感，不会用青春片里那些做旧手段，他只要把镜头摇向他的汾阳，时间就算攀上了2025年透明iPhone触摸屏枝头，也可以随时闪回黑白片的从前。从1999到2014再到2025年这三段故事，贾樟柯放进了很多暗示，也掐断了很多线头，就像董子健挂在脖子上的钥匙，赵涛的狗，笼子里的老虎，倒栽葱栽下来的飞机是不是马航，结尾处赵涛的麦穗饺子为谁而包，包括被赵涛放弃了的男友——象征被社会放弃的梁子的生死都不再交代，何况故人相逢。电影让无巧不成书走开，让生活断骨白茬赫然在目，让有情人终成眷鬼，在山河岁月埋下雷管，在生活里种下枪林弹雨。贾樟柯就是这样理解和表达这个时代，包括2014年贪官的走死逃亡，中国式财富魔方儿戏般的叠加和转移，他把能见报不能见报的新闻，都放到自己电影里，他说自己电影里很少暗喻，当然都是新闻发生，用不着暗，这个世纪，中国的确是一个出故事的地方，低头一捡一把，就是直接扔电影里来，质地粗砾了点。
片子中，贾樟柯很残忍地让煤二代董子健像试管婴儿那样长大，从其被带离汾阳，讲上海话开始，到一口英文，和爸爸沟通只能靠Google翻译软件，他虽然脖子上挂着妈妈给的钥匙，他永远找不到自己的来处了。孤独到和大自己四十岁的张艾嘉展开不伦之恋，昨天网上看到老友倒叙在北京主持电影主创交流会，他说“最尴尬的是我们这代人，生生看着青年时代的文艺女神，落入小鲜肉之手，始料未及，轮空了竟然……我代表自己向一位小朋友表达了内心之痛。”真没想到有这么个角度看待这场激情戏，看完这句话笑半天，董子健终于吃不到妈妈给包的麦穗饺子了的沉重，被卸下一半。
最不能原谅科长的是，我喜欢过的史今班长张译彻底被贾樟柯给毁成土老帽了，有讨厌男人所有元素，粗鄙，野蛮，口音，暴躁，仗势欺人，不可理喻，孤注一掷，走投无路，还有49年以后典型焦虑乡绅神情，暴富之后毫无淳朴毫无诚意毫无安全感，除了除了那句“我在乎你，你就欺负我”还算深情，这个困兽一样在澳洲玩枪永不能回国的煤老板没有一点点可取之处。一个导演毁掉一个演员真是容易啊，用他自己的本命气场，越是好演员，越是能给出来导演所要的，越是给出来，越是欲哭无泪。
赵涛真是中国女演员中一个很奇特的存在，她专属贾樟柯电影，是贾樟柯电影的标配，不能想象她出现在其他导演的片子里。赵涛表演浮夸，但跟贾樟柯电影的戏剧气质契合得不得了，兀自成一种流派，无需讨论。从26岁到56岁，差不多都是那个样子，充满了七八十年代的小城意气风发，就是愁绪也是很戏剧那种愁，包括台词，都像念戏剧道白。
再就是科长心目中的澳大利亚2025实在太样板房了，后来听说在深圳拍的，难怪呢。还有董子健六七岁出国，跟父亲完全不能用中文交流，一句听不懂，不能够啊，不过硬伤也是贾樟柯牌，他从来没想过顺理成章，熨帖抚慰，他要的就是的冰河爆破，去他的起承转合，人生多美好是大雪纷飞汾阳夜赵涛一曲迪斯科go west。对于董子健来说，虽然谁都只能陪你一段，虽然时间不能摧毁一切，但是时间能塑造一切，包括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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