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账之争始末

　　文/喻若然

　　2012年11月15日，中影、华谊、博纳、星美、光线五家发行商联合向全国院线发出《调整国产片分账比例通知》，要求将票房分账比例从原来的43%提升至45%-55%。五家公司被业内通称为“复仇者联盟”

　　11月19日，十三家院线联合发布《关于对〈调整国产片分账比例通知〉的意见》，院线方不仅严词拒绝了修改分账比例的要求，甚至表示，如果发行方坚持，将有可能造成影院大规模拒绝放映的严重后果。此阵营被业内称为“守护者联盟”。

　　发行公司借“通知”掌握了发球权，陈述了自己的成本高、回收困难等问题，院线则在“意见”中把球打回去，表示：“影院并未就设备投资费、放映成本、特别是虚拟拷贝费等问题向发行方提出任何要求，这都是顾全大局的表现。在目前影院和院线发展较为困难的时期，突然进行分账比例的上调，将对电影终端行业造成致命的伤害，对此院线坚决反对。”此外，十三大院线还列举了五大发行公司“八宗罪”：不懂规矩、不懂历史、不合情理、不掌握时机、不懂政治、不懂方法、不讲情义、见利忘义。

　　事态发展得如火如荼，各大媒体不断地拨通“复仇者联盟”几位舵主的电话，无一例外地得到了“不清楚情况”、“此时不方便回答”的答复。

　　势不两立与暗通款曲

　　“通知”要求院线在11月20日前必须签字，而按照中影南方新干线总经理赵军的说法，“那天院线都没有签。”因为21日-23日有一个几个月前已定好的活动——由《综艺报》和北京新影联院线主办的“2012·贺岁档院线看片研讨会”，大部分院线都希望到了北京后大家再一起商量。五大公司似乎也意识到20日签不成，告诉院线可以延至21日。

　　事实上，从11月19日开始，中影集团数字电影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影数字”)便开始越过院线，直接找到下面的影院，问他们是否愿意让出两个点，如果不愿意，这家影院将不再有资格放映这些影片。有不少影院顶不住压力，接受了发行方的要求。随后，中影数字放出风声：70%的院线已经签约。

　　21日晚，30家院线，61位院线代表云集“2012·贺岁档院线看片研讨会”的“贺岁前夜”派对。各大参会片方应邀出席，其中最受瞩目的当属电影《一代宗师》，该片作为会议开幕影片得到了隆重介绍。影片制片方银都机构的老板宋岱发言时，态度友善，对院线的立场表达了充分理解。这样的态度，被媒体普遍解读为“《一代宗师》表示不涨分账比例”。但因为银都机构不属于“复仇者联盟”，因此其态度并未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

　　当天晚上的另一件事真正影响了事件走向。

　　经过几大主要院线的商议后，赵军代表院线方，分别给华谊兄弟[微博]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总裁王中磊[微博]和星美集团董事长覃宏发了短信，邀请他们一起到派对举办地——北京传奇时代影城，与院线代表们共商分账比例一事。这显然属于“各个击破，分化联盟”的策略。

　　覃宏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但王中磊选择赴约。

　　风波发生以来，王中磊都没怎么睡好。当晚面对几大院线代表，他的态度友善但立场坚决：“华谊一年投资10个亿，年利润才8000万。我跟你争2%，就多了1000万，我为什么不在乎？”赵军则举例：去年《金陵十三钗》要求提高片方的分账比例，引发院线集体反感，失去了排片上的支持，最后丢掉的票房比争来的更多。万达院线总裁叶宁则提出：除了纠结这两个点，还有没有双赢的方式？面对几大院线代表，王中磊苦笑，“你们把这股劲儿用在对抗进口影片上，比在我这儿有用。”

　　当天晚上的讨论虽然没有取得任何实质进展，但“至少能坐下来谈了”，对此双方都感到欣慰。“复仇者联盟”的溃散，或许早在21日晚就出现了苗头，因为它直接导致了24日双方的第二次会谈。

　　11月24日的会谈，是一场决定性的谈判。

　　11月22日，整个白天，院线代表们一边紧张地研讨发行方推出的影片，对影片的营销出谋划策，一边暗中关注片方私下又跟哪家影院签约了。除此之外，还发生了两件值得一提的事。

　　第一件事，电影资金办发布了四个新文件，通知会上的代表之一新影联院线去电影资金办取复印件分发给与会者。这份文件包含四条新政，分别对产业上游和下游给予资助。这与不少业内人士的猜测不谋而合：关键时刻，电影局一定会出面调停。

　　第二件事，人民日报当天发表了一篇电影产业评论《分账“寒战”，谁是赢家？》。文章站在产业的角度阐述现状，末尾出现的一句引起院线极大关注：“与其盯着彼此的分账比，不如思考如何用更好的电影赢回观众。”这句话实际上已经把矛头指向了制片方。文章得到了院线代表们的高度重视。赵军甚至还将大家一起“学习《人民日报》社论”的照片发到了微博上，这下，引起了王中磊的注意。他转发了这条到了微博，并开玩笑地说：“搞大了吧？”赵军敏锐地意识到对手的信心正在动摇，他立刻抓住时机，马上提出，“我们还想和你再谈一次。”王中磊问：“何时？”于是有了24日的会谈。

　　与此同时，五大发行公司当晚发表联合声明，称已有70%的院线与之签订了协议。事实上，中小院线与中影、华谊等发行公司自己的影院可能签了协议，按照数量可能有70%，但在几家未签约院线中，万达市场份额占17%，上海联和占10%，中影南方新干线占8%，大地、金逸各占7%。这几家院线的老总都态度坚决。而据中影给各院线发出的短信，这些院线中的某些影院已经和中数单独签约。无论此举属于据实要挟还是“兵不厌诈”，反倒激起了院线的“斗志”。

　　决战

　　11月23日下午，几家具有旗帜意义的院线代表在会议现场慷慨陈词。

　　赵军说：“五大发行公司绕过院线与其旗下的影院签约，违反了1519号条约，全产业共讨之！”北京新影联院线总经理黄群飞表示：“这两个点是原则问题。考验大家意志的时候到了，在小利面前退缩还是在中长期的利益和原则面前挺起腰杆，在于你们的选择。” 赵军则呼吁大家签“院线宣言”，院线代表大多表示支持，只有少部分院线有所顾虑——他们有些已经提前和中数签约，甚至中影南方新干线旗下的影院也有一些已经和中数签约。但赵军胸有成竹，他提出：“签过的也可以签这份宣言。”并且在会上表明三个原则：“一、坚决不接受‘通知’，二、准备好不放这些影片；三、保持开放的态度。”赵军告诉记者，当时自己是故意把这些话讲给中影数字院线的代表听，“好让他回去汇报，给他们一点压力。”

　　除了少数几家私下签约的院线提前离席，剩下的27家院线在“院线宣言”上签字表态，甚至中影数字院线的代表也签了。宣言发出的同时，他们宣称：在达成一致协议前，27家院线及旗下各影院即日起不接待《一九四二》和《王的盛宴》的任何活动。

　　不知道那一刻的王中磊是什么心情，但可以确认的是，当晚，他给万达院线的叶宁发了短信，沟通之后确认：第二天再次谈判。

　　11月24日，赵军、叶宁代表院线和华谊兄弟进行谈判。

　　叶宁提出梯级分账的方式，3亿内维持43%：57%；超过3亿的部分，45%：55%；超过8亿部分，47%：55%，赵军则提出：以电影资金办宣布数据达到3亿的第二天起，进行分账比例的调整。王中磊同意了。

　　不光是《一九四二》，华谊公司制作发行的《十二生肖》《西游——降魔篇》也将按新分账比例与院线分成。

　　24日中午，赵军在赶赴《一九四二》首映发布会之前，给博纳总裁于冬打了个电话。当年赵军带领的广东省电影公司与刚起步的博纳发行公司曾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接电话时，于冬正在台湾参加金马奖。赵军暗示了他最终结果，希望他与院线站在一起。去年，于冬曾表示“《龙门飞甲》不涨分账比”，赢得了院线支持，而今年，身为“复仇者联盟”中的一员，于冬非常为难。

　　25日下午的发布会上，王中磊邀请了万达、中影南方、浙江横店、广东金逸、大地五大院线代表上台亮相，王中磊、冯小刚[微博]与他们拥抱和解，并宣布了新的分账方式。这个大新闻，顿时引起一片哗然。星美影业总裁覃宏很快便从微博上知道了这一信息。他显然十分惊愕，随后在微博上写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人生必将总是在学习中。这件事，让我更加深刻地学习并见识了各位。”

　　发布会结束，五大院线代表刚跨出会场，便看见覃宏在微博公布了《王的盛宴》的分账比例：“首周43%，次周41%，再次周39%，直至下片。”这种截然不同的分账方式，宣告星美与华谊从盟友瞬间变为对手。

　　至此，“复仇者联盟”全线溃败。

　　此后，其他三家公司相继与院线沟通，表示分账比例维持原有的43%：57%。

　　余波未散风又起

　　分账比例的争端随着两大公司的各自表态看似逐渐归于平静，然而贺岁档期间连绵不绝的风云变幻，恰似该事件袅袅不息的余波。

　　事件一：11月22日，进口大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公映。它将一周后公映的两部国产片《一九四二》和《王的盛宴》压得喘不过气，连续三周拿下周票房冠军。并且，由于《少年派》的IMAX版只能放映一周，随后将被《一九四二》代替，这导致不少观众对后者产生反感情绪。

　　《少年派》IMAX版“漂流”一周后便停止，是否遭遇“潜规则”？

　　冯小刚对公众解释说，问题出在IMAX公司的协议上。半年以前，《一九四二》便与IMAX公司签订协议，放映IMAX版。IMAX的协议是排他的。原本《一九四二》打算11月23日上，这就意味着《少年派》巨幕版只有一天时间，是华谊主动往后挪了档期，给《少年派》腾出了一周时间。

　　事件二：11月28日，就在《一九四二》上映前一天，华谊兄弟公司对《太极》(1、2)票房低和有密钥无票房的影院停发《一九四二》的密钥。共有362家影院被停发，其中甚至包括几家五星级影院，如石景山万达影院，天津中影影院等。随后，又在一片沸沸扬扬的争议声中，华谊于第二天补发了秘钥。

　　经过一位名为“电影圈内人吐槽马甲”的网友调查，网上爆出的362家影院名单，除了确有部分是因为《太极》系列票房产出不佳而上榜，其中有一部分是《太极》上映之后新建的影院；一部分是尚未开业的影院，还有一部分已经停业的影院。他分析，此举“恐怕更多是为了向放映终端施加压力”。

　　事件三： 11月29日，《一九四二》与《王的盛宴》同时上映。《一九四二》首映票房最终只有2550万元，远低于业内预期。次日，华谊兄弟公司股票跌停。12月3日华谊兄弟公司副总、董事长秘书胡明通过电话会议给投资者吃定心丸。胡明对投资者表示，华谊预计《一九四二》的最终票房在5亿-6亿元，“按目前态势，实现该票房成绩问题不大”，但截至12月23日，该片票房只达到了3.6亿元左右。

　　事件四：12月3日，网上爆出“水军”事件，给《一九四二》与《王的盛宴》这两部影片又蒙上阴影。时光网、豆瓣网、格瓦拉生活网上，两部影片的评分被恶意刷低。《王的盛宴》宣传人员自曝雇佣网络“口碑维护团队”(又称“白水”)，抵制“黑水”的泛滥，引来业内多方议论。同期公映中的三部电影，只有《少年派》的观众口碑在节节攀高。

　　事件五：12月12日，《一九四二》和《王的盛宴》上映两周后，《人在囧途之泰囧》公映。相比前两部影片，这部电影才是名副其实的“贺岁片”，首日票房高达3900万元，12月20日晚，票房冲破4.5亿，很快成为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截至12月27日凌晨5点，该片票房冲高至8.02亿元，成为中国影史最卖座影片。作为一部3000万成本的中等制作，该片带给业内的震动，丝毫不亚于2011年的《失恋33天》。

　　这份令人惊叹的成绩，并不仅仅是因为题材讨巧，档期合适，营销得力。其实，早在2012年11月23日贺岁片院线看片会时，光线影业[微博]宣传总监李海鹏便来到现场大力推介该片，这是除了银都机构以外，惟一一家归属于当时院线“敌对阵营”的片方。和他一起来到现场的，还有影片导演及主演徐峥[微博]。明星导演亲自向院线示好，令院线代表们对该片好感倍增，因此各大院线在其首映当日便给出了极高场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以上几个后续事件中，可以清晰看到，制片方与院线的博弈远未结束，国产电影对抗进口影片的使命更没有结束。

　　路还长，夜未明，电影人探索的脚步还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