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禁止入内的阁楼
乡村如往常一样,波浪起伏,草色青青,阳光普照。一小片一小片棉花状的云朵在蓝蓝的天空上飘荡。
乡村真美好,犹如漫长暑假中的每一个早晨,即使鸟儿们也似乎懒洋洋的。
在一个这么美好的上午,真不会让人预感到马上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
在这个山谷的中央,在河边,露出花园的一角,还有一幢异国风格的房子。这所房子似乎是外来户的,但肯定是布里式1的,全部以木头建造,带有一个长长的阳台。旁边有一个宽敞的车库,它更多的时候是当工作间用的,上面是一个木头蓄水池。
稍远处,一座古老的风车俯视着花园,就像一座灯塔注视着来往的船只。风车转动着,仿佛是为了取悦我们。应该说,在这花园的小小一角,即使风吹起来,也是很温和怡人的。
然而,今天,却是一阵可怕的狂风要来侵袭这幢宁静的房子了。
大门猛地被推开了,一个肥胖的妇女冲到台阶上。
“亚瑟?!”她高声叫道,嗓子都要撕破了。
外婆六十岁了。她身体胖得都成圆的了,尽管她穿着漂亮的镶有花边的黑裙子,以遮盖她那圆胖的体形,也无济于事。
她戴上手套,整了整帽子,拼命拉门铃。
“亚瑟?!”她又高声喊了一声,但始终没人回答她。
“他又到哪儿去了?狗呢?它也不见了吗?阿勒弗雷?!”
外婆拼命吼叫着,就像远处暴风雨的咆哮。她不喜欢迟到。
她转过身,重新回到屋子里。
屋子里面的装修很简洁,但很有品位。镶木地板上了蜡,所有的家具都饰有花边,墙壁上也爬满了常春藤。
外婆穿上木底鞋,咕哝着穿过客厅。
“你瞧着吧,这条很好的看门狗!我怎么会那么糊涂?!”
她走到通往卧室的楼梯旁。
“我真不知它看守了些什么!它从来不在家里,跟亚瑟一个样!这两个家伙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她咕哝着打开一个房间的门。很明显,这是亚瑟的房间。
显然,这是个孩子的房间,看来整理这个房间的任务是比较轻松的,因为里面除了几个旧式木制玩具,几乎没有任何玩具。
“您以为他们看到可怜的外婆整天跟着他们奔来跑去会感到不安吗?!一点也不!”她抱怨着,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
“我也没有很高的要求!只要他每天停上五分钟就好,就像所有他那个年龄的孩子一样!”她抬眼望着天花板说,一下子停了下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竖起耳朵听了听,屋子里出奇的寂静。
外婆又开始低声说起来。
“静静地待上五分钟……哪怕他安安静静地……在一个角落里……不声不响地玩上五分钟……”她一边嘟哝着,一边悄悄地向走廊深处走去。
她走到最后一道门,门上有一块木板,上面刻着“禁止入内”几个字。
她轻轻地打开门,想给那躲在里面的人来个措手不及。
不幸的是,门嘎吱一声,声音轻而低沉,把她暴露了。
外婆恨得咬牙切齿,嘎吱声似乎就是从她牙齿间发出来的。
她把头探进“禁止入内”的房间。
这原来是间阁楼,改建成了一间宽敞的书房,既像是令人愉悦的旧货摊,又像是某个书生气十足的教授的工作间。从书房的这头到那头,竖着一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皮封面的旧书。上头,一面丝织的横幅装饰了这间阁楼,上面写着一句谜一样的话:“话后有话。——威廉·S。”
这么看来,我们这位学者还是个哲学家呢。
外婆轻手轻脚地走到这堆确实具有非洲特色的旧东西中间。那些横七竖八的长矛就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竹子似的。墙上挂着一套精美的非洲面具。这些面具都很壮观,只是……少了一张。墙上有一个钉子空着,显得孤单单的。
外婆捕捉到了第一个讯号。她循着那越来越清晰的鼾声走过去。
外婆再往前走一点,就发现了亚瑟,他手脚伸展地躺在地上,脸上戴着一张非洲面具,使得他的鼾声更响了。
显然,阿勒弗雷就躺在亚瑟身旁,它的尾巴有节奏地敲打着木头面具。
外婆看着这幅动人的画面,忍不住笑了。
“我喊你们的时候你该答应我呀!我找了你们一个小时了!”她对小狗轻声说道,以免惊醒了亚瑟。阿勒弗雷撒了撒娇。
“哦,不要做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你很清楚我不让你们到外公的房间里来,不让你们碰他的东西!”她坚决地说,然后轻轻地取下亚瑟脸上的面具。
光线下现出了亚瑟这淘气鬼的小脑袋。外婆的心就像雪见到太阳一样融化了。真的,当他睡觉时,人们简直想要对这只长着红褐色斑点、头发杂乱的小兔子咬上一口。而且,看看他休息时的天真无邪,看看这个无忧无虑的小男孩,真的很好。
站在这个充满她生活的小天使前,外婆幸福地叹了口气。
阿勒弗雷哼唧了一下,它肯定是嫉妒了。
“哦,你!我要是你,我就会让别人把自己忘掉五分钟。”她对它说。阿勒弗雷好像听懂了这句警告的话。
外婆轻轻地摸摸孩子的脸。
“亚瑟?!”她轻声呼唤,但鼾声却更响了。
她抬高了嗓子。
“亚瑟?!”她吼道,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小淘气鬼蓦地坐起身来,他惊慌失措的,完全处于打仗时的警觉状态中。
“救命啊!敌人打来了!我们的人快来救我呀!阿勒弗雷呢?!包围他们!”他半睡半醒、口齿不清地说着。外婆用力按住了他。
“亚瑟,静一静!是我!我是外婆!”她反复对他说着。亚瑟醒了过来,开始意识到他身在何处,以及他面前是谁。
“对不起,外婆……我刚才在非洲。”
“我看出来了!”她微笑着回答,“……你的旅行愉快吗?”
“妙极了!我跟外公一起,在一个非洲部落里。他们是他的朋友。”他小声说。
外婆也凑趣地准备跟外孙逗下去。
“我们被十几只凶猛的狮子包围了,哪儿也逃出不去!”
“哦,我的上帝!在这种情况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外婆假装着急地问道。
“我啊,没做什么,”他谦虚地回答,“都是外公做的!他撒开一块巨大的布,把它拉紧,放在灌木的中间!”
“一块布?什么样的布?”外婆问道。
亚瑟已经站起来了,他站到一只柜子上,去抓那照到书架上的一束光线,那道光吸引住了他。
他找到一本书,迅速翻到其中的一页。
“这里。你看到了吗?他把布剪成了圆的,并且涂上了颜色。这样的话,凶猛的野兽就转来转去,找不到我们了。我们就好像是……隐身人了。”他得意地说。
“看不到,但还是有气味呀!”外婆反驳道。
亚瑟没有听懂这句话,他捉摸着外婆这句话里的意思。
“你今天早上洗澡了没?”她追问道。
“我看这本书的时候,有趣极了!这本书太有意思了,其他什么都忘了。”他翻着书坦白道,“你瞧所有这些图画!这都是外公为那些最与世隔绝的部落做的工作!”
外婆看了一眼那些她早已铭记在心的图画。
“我看到的是,他对非洲部落的热心远远超过了他对自己人的关心。”她幽默地说。
亚瑟重新埋头于这些图画中。
“看那个。他挖了一口深井,发明了一个用竹子运输水的系统,把水输送到一公里以外的地方!”
“这个办法真巧妙,但罗马人早在他之前就发明了这个系统。这叫做输水管。”外婆告诉他。
看来亚瑟完全不熟悉那段历史。
“罗马人?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部落啊?!”他天真地说。
外婆忍不住笑了,她摸摸他那凌乱的头发。
“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部落,很久以前就生活在意大利。”外婆向他解释道,“他们的首领叫恺撒。”
“像色拉一样?”亚瑟感兴趣地问。
“对,像色拉一样。”外婆回答道,她笑得更欢了,“来,跟我整理一下,我们该去市里买东西了。”
“那么就是说今天不洗澡了?”亚瑟兴奋起来。
“不,这是说现在不洗澡了!你回来后洗!快点!”外婆向他命令道。
亚瑟有条不紊地整理好被他弄乱了的书,外婆则把非洲面具放回原处。这些武士面具真的很威武,都是当地人作为友好的标志送给她丈夫的。外婆向它们注视了片刻,可能她回想起了与失踪了的丈夫一起度过的那一次次冒险经历。
有那么一会儿,忧伤占据了她的心里,而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长得就像一次回忆。“外婆,外公为什么出走了?”
这句话在寂静中回响,勾起了外婆满腹的忧伤。
亚瑟注视着外公的肖像。肖像里的外公戴着头盔,穿着庄严的殖民军服装。
外婆斟酌了一下词句。当感情上来时,她总是这样。她走到开着的窗边,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也很想知道……”她说,然后把窗户关上。她站在那儿又停留了片刻,透过玻璃窗注视着外面的花园。
花园里,一个老矮人雕像向她笑着,它光着脚,骄傲地立在一棵橡树旁,这棵橡树长得高高大大的,俯视着这个花园。
这棵老橡树在其一生中珍藏着多少回忆?
它也许能比任何人都更好地讲述这个故事,但是外婆开口说道:
“他在花园里消磨了很多时间,成天待在他非常喜爱的那棵树旁。他说这棵树比他老三百岁。这棵老橡树肯定有一大堆让他学习的东西。”
亚瑟不声不响地一屁股坐在扶手椅上,愉快地听着这个故事。
“我还看得到他在夜晚降临时,用他的望远镜整夜观察星星。”外婆语音柔和地讲述道,“圆圆的月亮皎洁地照耀着乡村。那真是……美极了。我可以一连几个小时地看着他,看他是这么富有激情,好像一只受到灯光刺激而兴奋起来的飞蛾,不得安宁。”
外婆微笑了,重新看到了那幅铭刻在她记忆中的情景。然后慢慢地,她的好心情黯淡了下来,脸色也沉了下来。
“……然后,在一天清晨,望远镜还在那儿……而他却失踪了。到现在快四年了。”
亚瑟听得目瞪口呆了。
“他就那样不见了,没留下一句话,什么也没有?”
外婆轻轻地点点头。
“他那样没有预先通知我们就走了,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带着几分幽默说道。
她拍拍手,就像人们打破一个肥皂泡,去除诱惑一样。
“走!我们要晚了!去穿上一件背心。”
亚瑟兴冲冲地向他的房间跑去。只有小孩子才能够很轻易地从一种心情转到另一种心情,在十岁以下的孩子看来,最沉重的事情也没有多少分量。
想到这里,外婆笑了。对她来说,要忘记一件沉重的事情有时是多么难以做到,哪怕忘却几分钟也是很困难的。
外婆又一次理了一下帽子。
她穿过前面的花园,走向她的雪佛兰汽车,这辆汽车比一头老母骡还要忠诚。
亚瑟边跑边穿上了一件背心,绕着汽车走了一圈,犹如一名素质良好的乘客。
坐在这艘“宇宙飞船”里兜一圈,像宇航员那样神气十足,对他来说总是一次探险。
外婆按了两三个按钮,转动了一下钥匙,钥匙比门把手还紧。
汽车发动机响了起来,发出咔咔的声音,发动起来了,又停下了,熄火了。重新点火,开动起来,最后终于启程了。
亚瑟喜欢听老柴油机发出的轻柔的隆隆声,很像一台没放稳的洗衣机发出的声音。
狗儿阿勒弗雷则根本不理会这些,它也并没有在汽车上。这种声音会使它不知所措。
外婆对它说:
“可以额外为我做件好事吗?当然,不会使你不快的。”
狗竖起了一只耳朵。做好事经常会有一定的补偿。
“看家!”她命令道。
狗吠了一声,真不明白它刚才为什么会表示同意。
“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外婆彬彬有礼地回答它。
她拉了一下手中的车闸,将雪佛兰开了出去。
一阵微风扑面而来,轻轻地、久久地摇着这个迷人的村庄。汽车顺着这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在青绿色的山丘上渐渐远去。
小城镇并不是很大,但景色十分宜人。
几乎所有的商店和商人都集中在市中心的大街上。
从服装店到修鞋处,都是有用的东西。
如果人们更仔细地来看这里的一切,便会发现这儿真的没有无价值的东西。
文明还没有过于猛烈地冲击这个可爱的小城,看来它是在时间的流逝中顺其自然地发展起来的。
尽管最先的路灯已经出现在主道上了,路灯更多的是为马车和自行车照明,而不是为汽车。
也就是说,外婆的汽车产生了劳斯莱斯的效应。
她把车子停在一家商场的对面,这家商场没有竞争对手,是城里最重要的场所。一块大牌子骄傲地表明了其所有者的名字及其功能:“达维多商场·食品供应”。
这商场应有尽有。
亚瑟很喜欢去逛超市,在这个半中世纪的地区,它是惟一的一间空间开阔的商店。正如他坐在“斯普特尼克”1号里前进时,这一切的运转中有着一种逻辑,尽管这种逻辑只属于小孩子。
走进这座建筑之前,外婆略略停了一下,她碰到了警察局的警官马尔丹。
马尔丹四十岁左右,是个十分快活的人,头发已经花白了。
他有着警觉的目光,但一个微笑则弥补了一切。
做警察并不是他的强项,只是工厂离他家太远了。
马尔丹快速赶上来,为外婆打开了门。
“谢谢警官。”外婆优雅地对他说,完全感觉到了他那男性的殷勤。
“没什么,苏雪太太。能在城里见到您,总是令人高兴。”他带着迷人的口气说道。
“能碰到您,也总是令人高兴,警官。”她回答,带着点戏谑的口吻,感到很高兴。
“愉悦总是由于您而引起的,苏雪太太。请相信我,这儿的乐趣实在太少了。”
“我相信您,警官。”她承认道。
马尔丹双手绞着他的帽子,似乎这能帮他找到一个话题。
“……山上不缺什么吧?一切都好吧?”
“活儿少不了,但能解闷,总是这样。此外,我有小亚瑟。屋子里有一个男人是件好事。”她边说边抚摸着亚瑟那浅黄褐色的头发。
亚瑟不喜欢别人抚摸他的脑袋。这令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只哈巴狗,或是个戴着铃铛的小丑。
他使劲挣脱开来。这使马尔丹很不自在。
“呃……我兄弟卖给您的狗呢?它干得卖力吧?”
“卖力极了!它真是凶!几乎不可驯服!”她告诉他,“幸好有我的小亚瑟,他对非洲十分了解,多亏他在丛林深处、遥远的部落里所学到的驯兽术,才知道该怎么制伏它。”她说。
“这动物现在已经很驯服了,尽管我们知道它又在睡觉了。它睡得很多。”她幽默地补充道,马尔丹有些茫然若失,不明白她说的话哪些是真话,哪些是笑话。
“好,好……见到您很高兴,苏雪太太。”他结结巴巴地说,然后有点不舍地向她道别,“好,那么……再见,苏雪太太。”
“再见,警官。”外婆温和地回答。
马尔丹看着他们走过去,然后轻轻地把门放开,好像叹了口气。
亚瑟使劲地将两辆金属制的购物车分开,它们看起来就像一对热恋中难舍难分的爱人。
他去找他外婆,她已经站在四条通道中的一条上了,正专心地买着东西。
亚瑟让双脚滑行,这是减缓车速的最好办法。
他贴近外婆,以便不让人听到。
“外婆,你说,那个警官是不是有点在向你献殷勤?”亚瑟有点放肆地摇着她问道。
外婆吓了一跳,还好似乎并没有人听到。她清了清嗓子,好一会儿才找到话说。
“嗯……亚瑟!你从哪儿学来这个词的?”她惊讶地问。
“呀,这是真的?!看他那样看你,像只雄鸭子一样走路,还有,好像要把他的帽子吃下去似的!苏雪太太这,苏雪太太那的!”
“亚瑟!闭嘴!”外婆干巴巴地说,她稍稍镇定了一下,“我们不能把人比成鸭子!”她不高兴地说。
亚瑟微微地耸了耸双肩,并不承认自己的没礼貌,因为他不过是说出了事实。总是这样,小孩子们编造的事实,经常驱散了我们的真实。
外婆重新镇定了一下,试图解释一下。
“他对我很好,正像村里所有的人一样。”她语气严肃地解释道,“这里的人们都喜欢你外公,他用他的发明帮助这里的人们,正像他从前在非洲别的村子里所做的那样。他失踪以后,人们都十分爱护我。”
对话变得严肃起来了。亚瑟感觉到了这一点,停止了指手画脚。
“我觉得,没有他们的亲切和忠诚,我可能根本承受不了这种痛苦。”她低声承认道。
亚瑟没有吭声。一个人只有十岁的时候,总不知道该说什么。
外婆动情地抚摸着他的脑袋,把所要买的东西的清单交给他。
“哎!我让你去买吧。我知道你喜欢买东西。我要到罗森贝尔太太那里找些东西。如果你在我回来之前买好东西的话,你就在付款处等我。好吗?”
亚瑟点头表示同意,想到可以乘着他那“铁制船舰”,滑到货道的另一头,他就已经高兴万分了。
“我能买些麦秆吗?”他问道,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外婆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可以,我亲爱的,只要你想要!”
对他来说,要让他度过一个最值得纪念的上午,这是再好不过了。
外婆穿过大街,十分谨慎地左右张望,尽管这显得没有什么必要,因为路上车辆很少。这可能是一种过去时代的反应吧,在那个时候,她和丈夫曾来往于欧洲和非洲的各大城市。
她闪身进了罗森贝尔家的小五金店,进口处的门铃对她有一种独特的含义。
罗森贝尔太太出来了,就像从她盒子里出来的一个幽灵。
应该说,她紧贴着玻璃窗,注视着外面的马路,等候着她朋友到来,她已经等了一小时了。
“他没跟踪你吧?”她一见她马上就问道,她兴奋得忘了问好。外婆迅速地眨了下眼睛,向她证实了这一点。
“没有,我想他一点也没起疑。”
“太好了,太好了!”女店主跺着脚,进了后店堂。
她倚在庞大的黎巴嫩木质柜台后面,取出一个纸包,小心地把它放在古旧的木板上。
“这儿,都在这儿。”五金店女老板说,高兴地微笑着,让人觉得她只有五岁。
“谢谢您,您太好了。您不知道这会帮我多大的忙。我该还给您多少钱?”
“说哪里话,一分钱也不用!我就像个小傻瓜一样乐着呢!”
外婆动心了,只是她所受到的良好教育促使她坚持道:
“罗森贝尔太太,您太客气了,但我不能接受。”
五金店女老板已经转身把纸包塞到她怀中。
“别再推了,在他还没发觉有什么事之前快点走吧!”
她差点就把她推到外面去了。
外婆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谢您。”她有些悲伤地说。
五金店女老板友好地搂着她的肩膀,摇摇她。
“您让我参与进来,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我高兴的了。”
两位老妇人互相交换了一个默契的微笑。必须活上六十多岁才能够懂得分享这种微笑而不掉眼泪。
“快走吧!”五金店女老板说道,“我还指望您明天来告诉我所有的细节呢。”
外婆微微地笑了笑,同意了。
“我不会遗漏每一个细节的。明天见。”
“明天见。”女老板说,说完又站到玻璃窗一边,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远处,外婆打开雪佛兰车门,把那个神秘的纸包悄悄塞进一块旧毯子下面。
“真令人激动!”五金店女老板轻轻拍着双手,喃喃自语道。
外婆与亚瑟在付款处会合时,他正把购物车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在装有轮子的传送带上。把糨糊、牙膏、糖和洗发水轮流放在这条带子上最好玩了。
外婆看了一眼收银员,她注意到了。
穿着工作服的年轻姑娘向她做了个小小的表情,让她放心。
一包麦秆悄无声息地传了过来。
“你找到了?”外婆问他。
“对,对。”亚瑟答道,全神贯注于传送带上的岔道口。
又一包麦秆在外婆眼前传了过来。
“我担心你看不懂我写的清单。”
“不,没问题。你呢,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外婆一阵惊慌。向一个小孩撒谎有时是世上最困难的一件事。
“呃……是的……没有。实际上……还没准备好。也许下个星期。”她结结巴巴地说,紧张地将一包包麦秆装进头几个袋子。
外婆被自己撒的谎弄得心慌意乱,直到第六个装有一百根麦秆的包传过来,她才终于反应过来:
“亚瑟,可……你要这么多麦秆干吗?”
“你不是说我想要多少就买多少吗?”
“是的……但这只不过是一种说话的方式啊。”她嘟哝着说。
“这是最后一包了。”亚瑟打断了对话,使他的东西顺利地传了过去。外婆想说句什么话。收银员表现出了一种歉意的神情,她没有接到任何指令,特别是关于麦秆的询问。
老雪佛兰比出发的时候更加疲惫了,它停在了厨房窗户边。这是为了使食物转运更加方便。
亚瑟开始在窗边集拢货包。
平常,对于我们的小主人公来说,帮助他外婆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举动,但今天他看来急于要结束这项工作。他还另有事情。
外婆觉察到了这一点。
“就放在那里,亲爱的,我来弄。趁天还亮着,你去玩吧。”
亚瑟不再出于礼貌坚持了。他抓起装满麦秆的袋子,跑着叫着出去了。不,吠叫的是阿勒弗雷,它跟在主人后面跑,分享着他的喜悦。
这种急切并没有使外婆不高兴。她现在正取出那个神秘的纸包,悄悄地把它藏在屋子里。
亚瑟打开长长的氖光灯,灯发出轻微的劈啪声,照亮了整个车库。
就像一种仪式,孩子操起门边的一支短箭,向房间的另一端掷去。箭头正中靶心。
“好!”他喊了起来,举起双臂,欢呼胜利。
然后他走向工作台,上面满满地摆着一件作品。
那是几片竹子,按长度被切割成整齐的几小段,每一小段上都打着无数个小孔洞。
亚瑟激动地扯开装麦秆的袋子,一根一根地剥掉麦秆的包装。麦秆各式各样,有各种尺码、各种颜色的。
亚瑟举棋不定地挑选第一根麦秆,就像一名外科医生挑选手术刀时那样。
最后他选中了一根,试着把它嵌入一段竹子上的第一个小孔洞。孔洞有点小。这没关系,亚瑟马上拿出了他的瑞士小刀,刨着孔洞内部。第二次尝试成功了,麦秆完好地嵌了进去。
亚瑟转向狗,狗是惟一见证了这个值得纪念的时刻:
“阿勒弗雷,你将看到建造这整个区域最大的灌溉网。”他骄傲地说,“比恺撒建造的还要大,比外公建造的还要完美,这是……亚瑟灌溉网!”
阿勒弗雷激动地打了个呵欠。
建筑师亚瑟穿过花园,肩上背着那被串上了十几根麦秆的长竹子。
外婆始终在忙着整理采购回来的东西,她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亚瑟走了过去。
她不明白她所看到的情形,想说句什么话,但最后只是耸了耸肩。
亚瑟轻轻地把竹子放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小三脚架上,放在一条精心规划好的小沟上面。
在沟的底部,规则地排列着嫩绿色的小芽儿,那是红皮萝卜。
亚瑟直冲到车库,取下导水管,并把管子展开。
工作进行得不错,他要的就是这样。
阿勒弗雷不安地盯着亚瑟,它比工头的眼睛盯得还牢。亚瑟将导水管接到第一段竹子的末端,他用各种颜色的橡皮泥粘在接口上敲打几下。
随后,他转动竹子,直到竹子上的麦秆位于每个小芽儿的上方。
“这是最难处理的了,阿勒弗雷。如果你不想发生水灾,或不想破坏整个收成的话,必须精确到毫米。”他以谨慎的口吻说道,好像他要操作的是炸药。
阿勒弗雷对萝卜无所谓,它正在玩着的旧网球回来了,正好把网球抛到一个嫩芽上。
“阿勒弗雷!这可真不是玩儿的时候!”亚瑟吼道,“首先,闲人勿进工地!”他补充道,然后捡起球,把它扔得尽可能远。
阿勒弗雷显然以为游戏刚刚开始,它肚皮贴着地,跑去追赶它想像中的猎物了。
亚瑟做完了小芽正对麦秆孔的工作后,一直跑到固定在车库墙上的水龙头处。
狗嘴里叼着球回来了,但它的主人不见了。
亚瑟把手放在水龙头上,虔诚地把它打开。
“上帝保佑!”他说道,然后沿着管子跑起来,以抢在水流之前赶到竹管末端。
半路上,他碰上了正在找他的狗。
阿勒弗雷看来完全被这种新游戏迷住了。
亚瑟趴到地上,爬着追踪着注入竹管里的水流。水在里边轻轻流动,贴着内壁,流入一根又一根的麦秆。
每一株嫩芽儿看起来焕然一新了。
阿勒弗雷放下了球,瞪着这个在每朵花上撒尿的机器,完全呆住了。
“呜啦啦!”亚瑟抓住狗的脚,欢呼起来。
“太妙了!祝贺我吧!这个伟大工程会永垂青史的,相信我!”他边向自己祝贺,边让小狗来发言。
外婆腰间系着围裙,出现在台阶上。
“亚瑟,电话!”她像平常一样高声喊道。
亚瑟放下了狗爪。
“对不起,可能是自来水公司的老总打电话向我表示祝贺来了。我马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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