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古董商的好买卖
汽车在大城市里行驶。外婆常去购物的可爱的小村庄根本无法与之相比。这里是个真正的都市。商店那一排排玻璃橱窗,吸引着上百名路人好奇的目光。所有这里的东西看来都更漂亮,更大,也更丰富。
外婆挺直了身子,昂起了头。
她在一家商店门前停了下来,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她核对了一下,地址是对的,便走进这家小古董店。这家店的玻璃橱窗很小,但店里似乎无尽地延伸了。几百件物品和家具,各种各样的,各个时代的,都堆在一起。假的罗马石神像紧靠着正宗的木刻墨西哥圣母像,古老的化石挤在瓷器中间,还有皮封面的旧书夹在火车站出售的普通小说中间,它们似乎很
和谐地处在一起,尽管它们之间的年代和语言差别相当大。
在柜台后面,店主正在看报。这个人半是古董商,半是放债人,这一点令人对他产生不信任感。
看到老太太走近了,他很不情愿地把眼睛从报纸上移开。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他按老习惯问道。
外婆还没看到夹在这堆杂货中间的店主。
“对不起,”她紧张地展开那张地址名片,“以前,您曾到过我们那儿,告诉我们说……如果有一天我们想要处理掉一些旧家具或小玩意儿……”
“是,这很有可能。”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他在整个乡下散发了数千张名片,怎么会记得这个可怜的女人呢?
“啊,我有……一件个人收藏品。”外婆嘟哝着说,“我想知道这是否值……点钱。”
那人呼出一口气,放下报纸,懒洋洋地戴上眼镜。应该说他整天都在为那些一钱不值的所谓珍宝估价。
他放下报纸,用手拿起面具。
“这是什么东西?狂欢节面具?”他说,一副行家的口气。
“不是。这是非洲面具。是博格-马达萨莱部落首领所戴的面具,是独一无二的。”外婆坚定而沉重地说道,毫不掩饰她与那段同样美丽的回忆相分离的痛苦。
古董商看来很感兴趣。
“一点五欧元。”他肯定地说。
想像一下,如果他不感兴趣的话,那会是个什么样的灾难。外婆倒吸了口凉气。
“一点五欧元?!这不可能!这件东西是独一无二的,价值不可估量……”
古董商不让她把话说完。
“一点八欧元。我最高只能出这个价。”他说道,“这类异国风情的东西目前卖得很不好。人们要买实际、具体和现代的东西。对不起。您没有其他东西了吗?”
外婆有些怅然若失。
“如果……可能……我不知道。”她嘟哝着,“目前卖得最好的是什么?”
古董商终于微笑了。
“最畅销的……是书!”
亚瑟扔下了铲子。他泄气了。阿勒弗雷则高兴地蹲在一堆骨头前。花园现在看起来就像个矿田。
亚瑟从厨房水龙头接了一大杯水,一口气喝完了。他呼出一口气,看着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他又喝了一杯水。
他走进外婆的房间,找到一把挂在有天盖的床上的钥匙,向外公的办公室走去。
他手里端着水杯,悄悄地走了进去,打开一盏漂亮的威尼斯灯,在办公室里坐下。
亚瑟久久地注视着外公的肖像。外公虽然微笑着,却极其沉默。
“我找不到,外公!”亚瑟终于有些气恼地说道,“我不相信你把珠宝藏在花园里,却不留下一句话,不留下一个标记,不让人找到它。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画像始终在微笑。阿尔西巴勒总是沉默着。
“……除非我还没好好地找?”亚瑟扪心自问,此刻他还不能承认自己的失败。
孩子随手抓起书桌上的第一本书,翻看着。
几小时后,亚瑟已经翻阅了几乎所有的书,把它们都堆在书桌上。夜色降临了,他感到有些冷。
他最后拿起昨晚外婆给他读的那本书。
他又看了马达萨莱人的画,然后看迷你墨人的画。
他翻了几页,翻到一幅非常让人不安的画上。
画上面是一个不吉利的影子,就像一个瘦削的身体,隐隐约约的是人的身体。
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两个红点权当做眼睛。
亚瑟从头到脚浑身颤抖了一下。在他短短的生命中,还没见过比这更丑陋的人。
在这幅影子画的下边,有着一行手写的字:
“玛塔扎德,该死的。”
外面,半明半暗处,两只黄色的眼睛出现在山丘顶上。是一辆普通小卡车上强烈的车头灯,灯光划破了夜空。在满月的月光下,汽车沿着弯弯曲曲的路,向这所房子驶来。
亚瑟加快翻动画页,想尽快忘记那幅噩梦般的画面,和那该死的玛塔扎德。
他翻到了迷你墨公主赛琳娜的画像上。
这使他得到了安慰。他用手指尖抚摸着画像,发现这幅画没有粘牢。
亚瑟把画取了下来,以便更贴近地观看公主。
“我希望有一天能见到您,公主。”他彬彬有礼地低声说。
他朝门口看了一眼,以确定他是单独一个人,然后他把画贴在脸上。
“在这之前,允许我偷偷吻您一下吧。”
亚瑟温柔地吻了一下画,阿勒弗雷则叹了口气。
“嫉妒。”亚瑟对它说道,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狗不屑回答。这时听到停车的声音。大概是外婆回来了。
亚瑟不由自主地把画翻过来,发现反面还有一张地图。孩子的脸亮起来了。
“我就知道他一定留下了一点提示!”他快乐地说。
地图是用铅笔画的,画得极为粗糙,也可能是匆匆忙忙画的。
上面还有一句话,亚瑟高声念了出来:
“‘要到迷你墨人的国家去,请相信莎士比亚。’……这又是谁呢?”
他站了起来,把这幅地图朝各个方向转,想试试他是否能认出方位来。
“房子在这里……那儿是北面……”
他正好把地图放到了合适的方位,这将他引向窗口。
他急忙打开窗户,又看了看手中的地图。
地图正好与从书房窗户望出去的方位相吻合。
“大橡树,花园里的老矮人,月亮,都在那儿!”亚瑟兴奋地叫了起来,“我们找到了,阿勒弗雷!我们找到了!”
孩子快乐地喊着,像一只装了弹簧的袋鼠那样跳了几下。
他冲向门口,要跟外婆分享这个发现。但是他与古董商和两个搬运工撞了个正着。
“轻一点,年轻人,轻一点!”古董商对他说道,客气地把他推开了。
尽管吃了一惊,亚瑟还是本能地将画藏在背后。
那人走到走廊上,要与外婆说话:
“门开着,太太。门开着,有人在里面。”
外婆走出她的房间,朝他迎来。
“亚瑟,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不要在这间屋里玩。”她紧张地说道,抓住亚瑟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让古董商走过去。
“对不起。请进,这边。”外婆彬彬有礼地说道。
古董商看了一眼四周,犹如一只秃鹫要证实一具尸体已经百分之百死去了。
“这里更有意思。”他说,带着一个精明的微笑。
亚瑟悄悄地拉了拉外婆的衣袖。
“外婆,这些人是谁?”他不安地低声问道。
老太太感到很不自在,她绞着两只手,鼓起勇气。
“这……这位先生在这儿是为了……给你外公的东西估个价。如果我们要搬家,就得尽快处理所有这些旧东西。”她说着,试图说服她自己。
亚瑟惊呆了。
“你不会把外公的东西卖了吧?!”
外婆停了会儿,好像是犹豫,又好像是内疚,然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们恐怕没有别的选择了,亚瑟。”
“当然有的,我们有选择!”孩子展开画,反对道,“看!我知道宝藏在哪儿!外公给我们留下了信息!有一整张地图!”
外婆什么也没听明白:
“你在哪里找到的?!”
“它就在我们的鼻子底下,就在你每天晚上给我念的书中!”孩子激动地解释道。
但外婆实在太累了,她不相信所有的幻想。
“马上把它放回原处!”她严肃地对他说。
亚瑟试图说服她。
“外婆,你不明白!这是去迷你墨人那儿的地图!他们在那儿,在花园的某个地方!外公把他们从非洲带来了!如果我们找到他们,我确信他们会带我们找到外公的宝藏的!我们有救了!”他肯定地加了一句。
外婆问自己,她的外孙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疯了。
“亚瑟!现在不是玩的时候。把它放回原处,别闹!”
亚瑟沮丧极了。他看着外婆,两只无辜的大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
“你不相信,是吗?你认为外公在吹牛,编故事?!”
外婆抬眼望着天花板,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
“亚瑟,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不是吗?你真的以为花园里充满了小淘气,只等着你去看他们,给你一大包红宝石吗?”
古董商转过了头,就像一只闻到诱人香味的狐狸。
“您说什么?”他有礼貌地问。
“没什么……我在对我外孙说话。”外婆回答。
古董商继续考察书房里的东西,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但他确信他所听到的话。
“很明显,如果您有珠宝的话,我们也会收购的。”他说道,就像人们向鸽子扔出面包屑一样。
“不幸的是,根本没有什么珠宝!”外婆毫不含糊地说。她又转向了亚瑟。
“现在,把书放回原处,快点!”
孩子不情愿地照着做了,而古董商则正读着从书架上方取下后放在书桌上的一面横幅,就像一本生日诗集:
“话后有话。——威廉·S。”
古董商似乎被这个谜逗乐了。
“S代表苏格拉底吗?”他无知地问。
“不,S是指莎士比亚。”外婆纠正道。
这个事实使亚瑟豁然开朗,他又拿起原已放回去的画。他重新读着这句话:“要到迷你墨人的国家去,请相信莎士比亚。”
“啊哈?!莎士比亚离这儿不远嘛。”古董商叫道。
外婆严肃地看了他一眼。
“是真的,您正好搞错了两千年。”
“啊?时间过得可真快!”他说道,以掩盖自己的无知。
“您说得对,时间过得飞快,在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快点挑东西吧!”外婆有些恼火地回嘴道。
“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古董商对他的手下说。
外婆没说话。亚瑟偷偷地把画塞进长裤后面的袋子里。
“嗤!嗤!别作弊!”古董商带着审问的微笑说道,“我说了,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
亚瑟遗憾地把画纸从裤袋里掏出来,交给古董商,后者迅速把它塞进自己的衣袋。
“真是个乖小伙子。”精明的古董商拍拍亚瑟的脑袋。
搬运工已经开始搬东西了。家具和物品以惊人的速度搬走了,只剩下外婆那哀怨的眼神,她眼睁睁地看着过去的岁月逐渐远去。
场景凄凉,就像一座被烧过的森林,局部地区还冒着烟。
两个粗壮的搬运工中的一个最后取走了阿尔西巴勒的肖像。外婆在过道上拦住了他,抓住了像框。
“不,这个不行。”她坚决地说。
大个子不放手:
“他说了搬走所有的东西!”
外婆高声喊起来:
“我跟您说,‘除了’我丈夫的肖像!”
大个子在这位老太太突如其来的力量前停了下来,她抓住画不放。
雇工看着他的老板,老板认为缓和一下比较好。
“西蒙!让太太的丈夫安宁一些吧。他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古董商开玩笑道,“对不起。很不幸,他的体力跟他的智力成反比。”
他抓起画像给了外婆。
“拿好,太太。这是房子的礼物!”他大胆地加了一句。
小卡车后面的门大大敞开着,两个结实的搬运工把最后一个纸箱放了进去。
亚瑟缩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看着外婆在门口与古董商讨价还价。
古董商数完了,把一沓纸票子放在外婆手上。
“三百欧元。整数的!”他骄傲地说。
老太太伤心地看着这沓钱。
“三十年的记忆,就这点钱。太少了。”
“这是预付款,”古董商说,“如果我把它们都卖了,您至少能再拿百分之十的钱!”
“……不可思议!”外婆气恼地回答。
“十天后就是大集市了。如果您改变了主意,您哪天都可以来把它们赎回去。”古董商说。
“很好。”她轻声答道。
她打开大门,让古董商出去,发现外面来了一个穿灰色西服的小个子,旁边有两名警察陪着。
不需要思考就能明白这个穿西服的人是执达员。
“苏雪太太?”执达员有礼貌地问,尽管他的语调很清楚地表明了他此行的目的。
“我就是。”外婆答道。
两名警察中的一个向她打了一个表示友好的手势,试图让她安心。他是马尔丹,她去超市时经常会碰到的警官。
穿灰色西服的人接着说道:
“我是司法部的执达员,我叫弗莱德日·德·圣-克莱尔。”
古董商嗅到了混乱局面的气息,觉得自己最好还是悄悄溜走。
“再见,亲爱的太太。我很高兴跟您做生意。”他微笑着,溜走了。
执达员的眼睛自然地落到了外婆手里捏着的一沓钞票上。
“我……我来得正是时候,我看。”他用一种比计算器还利落的声音说道,并向外婆出示了一封信,“我来向您追讨未付给厄尔耐斯·维克多-艾玛努艾勒·达维多的一笔钱。金额是一百八十五欧元,加上百分之六的拖欠款,以及追讨手续的费用。总共是二百九十欧元。”
他的声音里容不得一丝讨价还价的余地。
外婆看着手里的那笔钱,机械地把钱给了他。
执达员接过钱,对她没有一丝争吵感到有点意外。
“不好意思。”他说着,开始数钱,速度特别快。
亚瑟在长沙发里看着这个场面。他看起来既没不安,也不感到震惊。他只是厌倦了。他几个小时前就知道了,外婆会陷进一个旋涡里,挣脱不出来。
“只是这里有点小差错……还缺三欧元。”执达员说。
“我不明白,我……应该有三百欧元的!”外婆惊呆了。
“您要数一下吗?”他礼貌地问,对自己很确信。
他很少会数错。这就像一个装殓员,如果他告诉您他的客户已经死了,您可以相信他。
外婆受不了啦。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明白……您应该是对的。”
那辆小卡车在黑夜里行驶着。车内,古董商看来挺满意。
“这真是一次好买卖,圆满成功。”他兴高采烈地对同伴说。
古董商把手伸进口袋。
“看那个小怪物要把什么东西藏起来。”他拿出亚瑟不情愿地交给他的那片纸,愉快地把它打开了——那是一张人们去超市购物的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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