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侯孝贤:用我的方式拍纸人纸马打仗(图)

2012年10月24日02:39  新京报 微博
侯孝贤近年多忙于行政工作,他说自己拍电影拍到一半还得赶回台湾参加金马奖。图/CFP

  侯孝贤筹备7年之久的《聂隐娘》终于开机,影片投资9000万,算是侯孝贤从影以来最大制作的作品。因为筹备时间长,又是他首次执导武侠片,它也成为华语电影圈中,继王家卫《一代宗师》后,最引人关注的武侠制作。自从《卧虎藏龙》在北美市场和奥斯卡取得成功后,武侠、功夫这个华语电影圈最独特的类型引来各路大导演的尝试,从张艺谋、陈凯歌、王家卫一直到侯孝贤。侯孝贤有别于他人把目光聚焦在了唐代传奇故事,试图通过一个女刺客的人生展现中国唐代这一特殊历史时期背后的社会风俗、政治文化……10月21日影片在湖北武当山举行大陆开机仪式,结束之后侯孝贤接受了新京报的专访,他不仅透露了影片的筹备过程以及武侠风格,还谈到了对金马奖、华语影片的一些看法。

  筹备 差点成了唐史学家

  《聂隐娘》的故事有着许多神秘色彩,譬如可以化尸体为水的药物、脑壳里藏刀、用纸做的可以骑的驴……看起来似乎和擅长长镜头、写实风格的侯孝贤搭不上关系,但这个故事背后的中唐藩镇之乱、道教与朝廷的关系以及节度使、遣唐使等历史背景则是符合侯孝贤的趣味。

  除了复杂的背景,人物众多也是这个故事的特点。影片的男主角田季安(张震[微博]饰)是唐朝中期元和年间魏博(今河北邯郸一代)的节度使。田季安的父亲田绪,当初是杀掉堂兄田承嗣的儿子田悦才当上节度使,而田承嗣(胡化汉人)则是安禄山身边大将……聂隐娘(舒淇[微博]饰演)是魏博大将聂锋的女儿,与田季安青梅竹马。聂隐娘成为刺客之后嫁给一个磨镜人(妻夫木聪饰),这个磨镜人是最后一批遣唐使。

  为了弄懂这些关系,侯孝贤研读《资治通鉴》《新唐书》等典籍,把从南北朝到隋唐的社会风俗史、节度使官阶形成、胡化汉人与汉人之间的关系,以及遣唐使和唐朝之间的关系都梳理了一遍。

  曲折 资金问题让影片搁置

  在老搭档朱天文、阿城的帮忙下,侯孝贤三年前完成了剧本,并得到了投资方的认可。不过投资方曾要求侯孝贤这部片一定要赚钱,而且要求完工保险。但到募资时,发现台湾地区的银行对电影摄制“完工保险”观念不成熟,侯孝贤只能去日本银行寻求这样的服务,“日本那边会派人来盯着你,要求在限定时间内完工,我何必花钱找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于是,台湾投资方摇摆很长时间后,影片的筹拍进度也一度搁置。一直想为台湾电影建立成熟拍片模式的侯导决定另起炉灶,重新定义《聂隐娘》为合拍片,香港“银都机构”负责一半预算由侯孝贤自己及台湾中影公司筹集,此外欧洲方面也会负责部分投资。

  选景 台湾搭内景湖北拍外景

  开机前,剧组已在日本拍摄了最后一批遣唐使的外景镜头。2012年9月25日,《聂隐娘》率先在台北市外双溪举行了开机仪式。由于唐朝建筑多以木结构为主,基本没有完整保留到现在,摄制组在台湾搭建了内景。工作人员用台湾生产的原木搭建“聂府”主景,考究唐朝史料进行设计,剪辑师廖庆松表示:“这都是特地去台东挑选的实木做成,电影拍完后会留下来供游客参观”。

  至于聂隐娘练功的深山老林,从去年开始剧组也在大陆寻找,由于大陆方面的制片人刘杰(《碧罗雪山》导演)刚好在湖北拍摄高考题材电影,于是就选定了武当山、神农架、恩施等地。

  新片答疑

  为什么选择唐朝题材?

  侯孝贤:1975年我就当副导演,帮人写了第一个剧本《桃花女斗周公》,这是个元朝杂剧,后来第二个剧本《订婚殿》就是唐人小说改编。我之前很喜欢看武侠小说,唐人传奇是武侠小说的前身,小时候刚好有个朋友家里有很多线装本,我就看了一堆,对那个还是兴趣十足。

  从影以来最大的制作?

  侯孝贤:最开始我想拍小规模的,使用二战战地记者拍的那种摄影机,一次只能拍30秒,然后要重新上发条。摄影师必须手持摄影机,盯着演员拍,而不是现在摄影机架好后,框好画面让演员走进来。这种方式可以让摄影师直接找到演员身上的闪光点,30秒之后再来,每次都是新的。这样就可以把成本降低,质感也会非常粗,打破了目前的数字摄影造成的画面太细。后来发现服装、置景的成本太大,而剧本越写越复杂,于是就变成了大制作。

  通过女刺客故事表现什么?

  侯孝贤:在唐人传奇里聂隐娘是被道姑带走的,道教在唐朝基本算是国教,所以聂隐娘其实是被朝廷训练成刺客,用来对付政敌或者叛乱者。他们秉承的是孟子的概念“杀一独夫可救千百人,千百人可以杀之”。聂隐娘被带走训练成刺客后,有一次刺杀过程中碰到一个小孩,她下不了手,师傅教她要先断其所爱再杀之,让她摒除妇人之仁。聂隐娘必须回去刺杀她的表兄——田季安,她回去就是自决的过程,因为她杀不了。以前的青梅竹马的情感一幕幕出来了,产生很多矛盾冲突。

  如何还原历史场景?

  侯孝贤:你只能看留下的壁画和国画去仿造。魏博节度使,他的左右厢妻妾成群,他们和古代的帝王差不多。就像红楼梦里面一样,王熙凤办个丧事要动用多少人,都要派令牌的,所以一个大的节度使的家庭非常庞大。议事厅开会起码70到80个人吧。这些东西现场要拍起来,又费时间又费钱。还有胡人的东西,影片中的田承嗣是胡化的汉人。你看李世民就是胡化的汉人,没事就喝酒跳舞,倒是魏征在旁边一直劝他要这样那样。为了拍这部电影,我去新疆采风,看到他们(少数民族)也是没事就弹琴、喝酒和跳舞,在一个公园的角落就玩起来了。你必须在电影里复制出这样的感觉。

  中国古代故事为啥去日本取景?

  侯孝贤:非常小的部分,(那时的建筑)日本留下来的也不是太多,只拍了一些寺庙的景。之前在日本拍是遣唐船队的筑工,804年最后一艘遣唐船前往唐朝,上面有空海和尚,四艘船中有两艘到了扬州,船上有个小伙子被一个老者救了,他于是跟着老者成为一个磨镜人,这个年轻的磨镜人最后成为聂隐娘的老公。

  武打风格会如何呈现?

  侯孝贤:这一次武术指导我邀请的是董玮,基本上是写实的武术,以角色的个性和能量为主,也会加入一些道教的神秘主义。我感觉这些只能这么做,以前胡金铨的电影里的刀可以变飞剑杀死狐狸,现在我不能这么拍。当然电影里我还是用了一部分道家的魔法,我看了一些道家吕洞宾的书,他们神奇到什么地步,用笔在墙上画了一只猴子,猴子可以跳下来表演杂技,表演结束后又回到墙上。像聂隐娘骑的驴子,其实是纸做的,道家能指挥纸人纸马打仗,我当然不会在电影里拍得这么魔幻,但依旧会用我的方式表现一些。

  评奖公正性

  创作者想不开只能去跳河

  新京报:从2005年到现在,你有7年没拍华语片,这期间一直忙的是行政工作。

  侯孝贤:进入21世纪后,台湾电影就处于一个关键时刻,当时李行导演跟我说,看看四周,你不做谁做?于是,我就接了金马奖执委会主席的职务。之前做了几年台北电影节,还接了导演协会会长。

  《聂隐娘》拍到一半时我要去金马奖颁奖礼,明年初还要办两岸三地导演聚会。还好,我有几个专业的团队,也没让我特别忙,不然会影响电影的拍摄期。

  新京报:金马奖这几年在华语电影圈被重视程度越来越高,但对于评选结果也一直有争议。

  侯孝贤:假使真的要在结构上非常完整的话,最好的还是借鉴奥斯卡,他们是公会会员制。导演公会负责最佳导演提名、摄影公会负责摄影提名、演员公会负责最佳演员提名,但决选是所有会员都能选择。

  但台湾金马奖怎么可能?工业不完备,各个公会人也不多,所以等到大陆电影工业完备,各个公会组织发展起来后,华语电影最重要的奖项还是在大陆,这是跑不掉的。

  新京报:你的意思是,金马奖的评审模式还是有缺陷?

  侯孝贤:什么评审都有限制。你去参加电影节,哪怕是戛纳,他们选片是组委会定,一般标准不怎么变,但评审是11到13个人,选择的评审主席就定了每年的方向。评审主席自己可以选4个评审进来,其他是大会来选的。

  记得2001年《千禧曼波》在戛纳获了录音技术大奖,杜笃之没去,我让舒淇上台领奖。我跟她讲,你看台上的评审,有些比你还年轻,什么样的评审就有什么样的奖,所以有什么好争的呢。你作为创作者要自觉,如果想不开那只能去跳河了。非要说电影奖项公平,奥斯卡相对好点,毕竟有这么大的投票基数,也有很多行业人员的票在里面。

  行业前景

  大陆以后会是华语片的中心

  新京报:你、杨德昌、蔡明亮、包括张艺谋、陈凯歌等,曾在欧洲电影节上拿了很多奖,但这几年华语影片好像不怎么被待见?

  侯孝贤:这是时代的变化,现在华语电影市场机制最重要。我有朋友在做出版业,他总觉得有些书很值得出版,但市场部门的人会告诉他最多印一次就卖不动了。我常举个例子,以前国民党戒严时会禁书,那几年最多也就禁了一两百本,但现在的“禁书”一年一万本都不止——卖不出去就自动禁掉了,自动禁书的背后,就是市场的力量。我接手金马奖时,很多导演都跑到电视圈去了。

  新京报:台湾的商业电影现在有触底反弹的迹象。

  侯孝贤:还是时代的变化,到最后你的本土性越来越重要,那是战胜好莱坞唯一的方式,你看《艋舺》《海角七号》。我们那个时代被意大利新写实、法国新浪潮和德国新电影等电影革命影响,而且正好碰到新的摄影机镜头,以前加了压缩镜头,非常吃光,让画面没这么真实。新的器材让我们的画面更容易落于真实,改变了拍片方式。

  新京报:去年你替邓勇星做《到阜阳六百里》的监制,一个台湾导演拍了非常大陆的题材,它会是台湾导演来大陆发展的一种方向吗?

  侯孝贤:邓勇星一直在上海拍广告,公司就有阜阳的保姆,所以对这群人的认知非常深刻。台湾电影人能否在大陆合拍取得成功还是要看个人,不然很难取得成功。

  新京报:今年好莱坞电影对大陆影片冲击力特别大,能否给一些建议?

  侯孝贤:以前台湾是限制拷贝,WTO谈判时,官方和片商要求全面开放,没想到一下子台湾本地票房只占到0.2%。现在回升到17%,已经不错了。韩国是学习法国,创立电影振兴委员会,通过放映本土片来补充投资方和影院,你跟韩国合作,比如去哪里拍、要和哪个演员合作,只要找振兴委员会,他们马上会和你联络,做得很彻底。大陆以后还会是华语电影的中心,我觉得本土性依旧是对抗好莱坞的武器之一。

  C03-C04版/新京报特派记者 杨林武当山报道

(责编: su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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