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烨：在个性中执着地行走

　　用镜头来表现个性的娄烨在记者面前并不善言辞，可以想像，再多一个人来参与这场关于《苏州河》的讨论，他可能就显得有点多余。对于记者的提问，他很认真地听着，回答着，偶尔还会问一句“唯美是什么意思？”柔和的灯光下，烟雾中的他时不时还会笑起来，显得不太“成熟”。——如果他认为成熟意味着老去的话，我想他会喜欢我这样形容他。但 这一切丝毫不妨碍他在影片中表达自己的个性，也许他说自己是不照顾观众的，但他也说了，导演就是第一个观众，如果连自己都感动不了又怎么感动别人？

　　记者：我看完这部片感觉你想表达一个寻找的主题，或者是爱情故事……

　　娄：对，有寻找，有爱情，还有很多，主要是爱情故事吧，但我觉得不够，就会有一些寻找的，跟我职业有关的一些东西掺在一块。

　　记者：为什么想到写这样一个故事，是不是蕴酿了很久，与你是上海人有关？

　　娄：1997年想到写的，那时没什么可拍了，做了制片人，得到一笔钱，然后就想拍一些我能拍的，直到1998年才拍成。其实我之前的片也都是在上海拍的，而且全是在苏州河沿岸。(该片写的是不是80年代的故事，看那个手机款式还是最初的？)我倒没有设定具体的年代，应该就是现在吧，像酒吧表演什么的，可能那也是前两年才有。

　　记者：我看了很感动，觉得风格挺像欧洲电影，你怎么会写这样的故事，是因为熟悉呢，还是完全编出来的？

　　娄：最早出现的剧本是按段落写的，美美的故事、我的故事、老板的故事、肖红的故事，马达的故事，都是按人物写的故事，(有联系吗？)当然有，但连起来时有些重复的地方就去掉了。最先完全是我的故事，完全从自己出发个人眼里的很多东西，故事的，生活的，(有你的影子？)肯定有我的因素。

　　记者：讲述故事的主人公完全没出现，这是刻意的吗？

　　娄：这是正常的做法，很多电影都这样，你要讲述你就不露面。

　　记者：你在片中采用的这种摇晃镜头拍摄方法是否刻意的，有点像王家卫的影片？

　　娄：我们用的是16毫米摄影机嘛，比较轻便，但我一直要求摄影师尽量稳一点，别晃，但因为这是低投资的，实在因为技术做不到不晃动，这与大导的那种晃动不一样，他们有很多钱，很好的设备，假装没钱很简陋，(你们投资多少？)最初100万，所以我们没有移动轨的镜头，最后连三角架都还了，这是没办法的，这是穷的晃动。可能那是一种时髦，但我们装不出来。我们是由于手提摄影机造成的，不是故意的，这是天大的区别。而且因为我们拍的是一个摄影师眼里的世界，没法用三角架拍来反映这一切。

　　记者：你认为主人公职业的设定有重要作用吗？

　　娄：如果换成另外的职业可能就是另一部片了，现在正因为设定为摄影师，所以他不用出现，他直接用镜头反映一切。记者：假如现在有人给大投资你还会拍出这种风格吗？

　　娄：如果有钱了我想拍成这样都不行。因为有钱装穷会看得出来，镜头里有富有的味道，整个投资的情况骗不了人。

　　记者：为何会选择贾宏声和周迅来做男女主角？

　　娄：因为我第一部片就与贾宏声合作了，后来拍《周末情人》又找了他，有一两年他一直没接什么戏，正好我筹拍那会他特别想接戏就找了他，而女主角挺难找的，首先要求年龄要小，但又得成熟，要演两个角色嘛，后来是朋友介绍，与周迅见了面，我觉得她看上去挺小的，而事实上又挺成熟，感觉还特别好，就定了她。(那会她还没出名吧)对，那会她什么戏都没拍。

　　记者：你对他俩的演技怎么评价？

　　娄：挺好的。周迅要比贾宏声好，(是因为角色的原因吗)有这个原因，一般一个演员能成功地塑造好两个角色都会觉得好，确实挺难的，但对周迅来说可能不难，所以我说她天生就是演员。

　　记者：现在这部片一共获了多少奖了？

　　娄：五六个吧，(还没通过电检？)等着吧，反正是一爱情故事，也没什么。

　　记者：有人说你这片是专为法国拿奖度身订做的？

　　娄：你看像吗？我要为拿奖肯定得拍张艺谋那样的，拍一个得一个，这片可没有什么中国特色。(你获这么多国际大奖，是否说明国外欣赏口味与中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获奖可能是运气，法国评论界特别喜欢这片，他们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知道。但国外能喜欢中国这样的电影我挺高兴的，因为我不是特意拍给他们的，没怎么考虑民族的因素。而他们能这样喜欢，也许说明他们对中国电影的看法有所转变。

　　记者：结尾挺伤感的，以我的感觉，更喜欢这种有点遗憾的美学观念，你是否也觉得这种结尾更让人感动？

　　娄：可能与我个人喜好有关。我这人特喜欢好莱坞大团圆结尾，但我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特矛盾。其实电影里这种结尾有百分之九十都是不可能的，但又是很管用的，对你的感觉有帮助——不致于太失望，从我个人感触来说，常常是在电影院里看到大团圆结尾特感动，然后充满希望地离开再骂“这不是扯蛋吗？”但人家已经帮助你了。一般都是这样，所以观众可能需要两种东西吧，一方面向往美好，但又知道大部分不可能。

　　记者：你拍的几部片都是写爱情的，是因为你有感而发还是别的原因？

　　娄：写爱情的东西，这是最不政治、最不色情的，它介于两者之间，不太有深刻思想主题，是很平凡的，每个人都能面对。它矫情，更千变万化。(你不熟悉的题材愿意拍吗？)肯定是得去了解，得花时间，但了解的东西拍起来更容易简单。

　　记者：假如有一天有人给你投钱了，你拍电影时会不会考虑找强大的演员阵容？

　　娄：得看是否适合角色，但相信我不考虑，制片人也会考虑，它涉及到整个市场定位资金回收，我拍《苏州河》不要找任何知名人士，因为不适合，我不可能为他一个人来做很多服务工作。(但你挺有眼光，以周迅现在的身价给你拍可不行了，)我经常干这事，演员拍完我的片就火了，我现在有一收益，我去找演员拍戏他们都挺乐意，可能想着以后有可能火吧，开玩笑啊。

　　记者：有人说你拍的这部片比前几部成熟了，你自己以为呢？

　　娄：说人成熟，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当然是好事了，)那不一定，人家会说这人老了，40多岁成熟了。(笑)可能成熟了吧，这跟年龄有关。(在艺术上刻意用了一些新的东西？)我没有一点创新，所有的电影语言都是以前用过的，而且对我来说还够用。我的思想还没独特到需要独特的电影语言来表达。(像讲述故事的手法？)对，这种在三四十年代就有了，包括主观镜头，都是以前出现过的。

　　记者：这片在第六代导演中的评价并不高，觉得没什么新意，你怎么看？

　　娄：我觉得不一样吧，现在第六代导演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区别也越来越大了，首先他们没有宣言，不是一个流派，我也希望做一个史无前例的电影，但太难了，这需要先了解电影史上所有的影片，多累啊，还不如直接拍自己熟悉的东西，当然我不否认可以通过努力做到，但我已经放弃了。如果衡量一部影片是说以前看到过，我现在已不这么想了，为什么用过的东西不能再用呢？但关键是要表达你自己的情感和想法，手法并不重要。

　　记者：在片中周迅有许多比较性感的镜头，但整个拍摄并不色情，比如说她与马达之间到底有没更深一层的关系，画面表现不多，你为什么考虑这样处理？

　　娄：这个分寸是很需要考虑的，如果出现全裸、做爱镜头，会对影片感受有很大影响，性会上升到很重要的位置，但在这部片里它并不重要，而且考虑到电检。没必要刻意去拍这样的镜头，但如果需要就必不可少。

　　记者：你能说说这部片的优缺点在哪？

　　娄：它的优缺点是在一起的，缺点就是没钱，没多东西没拍到，但优点就在于用很少的钱把故事说清楚了。

　　记者：你这部片获奖说明它很受欢迎，那你未来拍片的风格会不会继续往这方面靠？

　　娄：按照这条路子拍和完全不按照这条路子拍，其实都是受这部片的影响，要完全拒绝这种影响，对我有些困难，最重要的在于是否真心想拍。受到欢迎对我这样的导演是幸运的事，(你又是什么样的导演？)说得广义一点，就是你要做一个个人化的导演，你就要做好准备没人喜欢你的电影，(你算个人化的导演吗？)我不知道，但我喜欢怎么拍就怎么拍，我不会管观众。我特想为观众拍片，但我不知道观众的概念是什么，我能力有限，满足不了所有观众，但我能很投入认真地去做，然后就上帝保佑了。

　　记者：那你这样做是否太不考虑投资人的感受？花那么多钱做一个艺术品自己欣赏吗？

　　娄：考虑这些问题的应该是制片人，他应该了解这个导演，知道他能拍出的影片适合什么样的市场，如果在工作的时候让导演考虑这些问题，我觉得那是强求。可惜的是中国现在很少有这样的制片人。

　　记者：你是不是一个唯美主义者，你的这部片拍得很美，但感觉这个故事离生活有点距离，是理想化的。

　　娄：在电影里你看到的任何东西都是假的，因为在摄影机前不可能捕捉到完全真实的东西。

　　记者：你目前拍的几部片中你比较喜欢哪部？

　　娄：都喜欢。我认为一个导演每个时期只能拍一种电影，(现在是什么时期？)我现在就只能拍《苏州河》这样的片，再过一年，可能我就没法拍这样的片了，因为所有感觉已经过去了。(南方都市报记者谢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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