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闭的社会里,当时沈丹萍一桩跨国婚姻便是一条特大新闻。 第十二章我生命中的温暖
在这本书的结尾,我要专门提到几个人。他们在我的“娱记”生涯中,留给我无限的暖意。
一个是沈丹萍,她是中国娱乐圈早年风花雪月的一个婉丽雅致的形象。
沈丹萍成名较早,我还没接触影视圈前,就对她的爱情故事熟知了。在封闭的社会里,那时一桩跨国婚姻便是一条特大新闻。
在新人辈出的影视圈,沈丹萍的活跃期已经过去。我直接接触沈丹萍则是在1993年的时候。她正在拍摄《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她当即送我一本她新出版的自传——《我的艺术与婚恋》。因为她正忙着拍戏,我便约定时间另行采访。
几天后,我来到她位于花园村的华侨公寓家。毕竟输入了外国的资金,沈丹萍是我当时采访过影视圈里居住条件最好的一位。我们在明亮而宽敞的客厅里轻松地悄声交谈。
沈丹萍从小就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四处漂泊,这个美丽的梦,在她与德意志男子乌韦·克劳特结成跨国婚姻后,竟然意外地“梦想成真”!
尽管沈丹萍今天已是中国的一个著名电影明星,她希望有的现在可能都已拥有,但她的起步依然也是非常艰难的,而童年更是“一段辛酸又琐碎的往事”。
沈丹萍第二本书发行那天,乌韦.克劳特一直陪伴在沈丹萍左右
因为出生的那一年,整个中国大地正陷于饥荒的时刻,她睁开双眼就是一片贫穷。然而,这个生不逢时的小姑娘,不仅学会了忍耐和接受耻辱,更学会勇敢地面对人生。她至今耿耿于怀的人,就是小学老师,“那个人太阴暗了!我每学期都因为迟交学费而遭到她当众的羞辱。我幼小的心灵被她刻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经过可以想象的一番周折,沈丹萍终于摆脱了曾给她留下无限惆怅的江南水乡,摆脱了曾压抑了她十多年的不自由的闭塞的生活。她带着胆怯的野心和孤独的眼泪踏上了通往中国最高电影艺术学府的北方之路。
脱颖而出的沈丹萍比较快地完成了一个女演员从默默无闻到一鸣惊人的过程。红火过,也荣光过,但属于过去时,而现在时的影视市场和最初她走向银幕时大不相同,年龄等原因使沈丹萍失去了优势。沈丹萍与许多的电影演员一样,鼓足勇气和信心去接受一个又一个的导演挑选,演员处于被动的状态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她又与许多的演员不一样,她缺少主动找导演请缨的自觉性。她的孤傲和自尊使她失去很多机会。而失去表演机会,对于一个女演员来说是非常残酷的。面对昔日的风光,沈丹萍很坦率地道出她的心态。她能清醒地认识到年龄对于女演员的重要影响,因此,她不会装作少女状出现在银幕。尽管通过化妆还能够以假乱真,但这是没意义的,不能说明一个演员演技的高超。婚后,她感觉到男导演找她拍戏明显减少,这在过去未曾料到,但既然木已成舟,不会因失去表演机会而对婚姻产生后悔念头。
不知不觉我们谈了近两个小时,她的上四年级的女儿放学回来,这个有着德国血统的小姑娘倚在母亲怀里望着我,在母亲的教导下,很礼貌地向我打招呼后跑开。沈丹萍望着女儿的背影,幸福地笑道:“你看看,娇得不得了!我小时候可没她这个福气。”
我们相识以来,电话联系较多。沈丹萍喜欢周游世界的浪漫情怀不是我所认识的演员们所具备的。我认为这不光是因为经济条件,沈丹萍的自传里,我看到那是她少女时代的梦想,是从父亲书架上潜移默化积累的追求。
以后的日子,沈丹萍拍戏之余就是继续写自传,她特意让我为她写一篇《朋友眼里的沈丹萍》,我应允而写。
1994年夏日的一天傍晚,我应邀去她家参加一个“party”,电话里她兴奋地说:“带上‘红宝书’,我们重温一下20年前的历史。”我知道,沈丹萍是很会恶作剧的。她能层出不穷地出鬼点子,会变着法子寻找乐趣的。
那一天夜晚,华侨公寓大院里,树上挂满彩灯,露天的自助晚餐由来客自己动手挑选。大约二三十客人,除去一些乌韦的朋友、外国记者、外国专家,基本都是中国的较有名气的文艺界人士。有著名的导演、舞蹈家、歌星、演员、画家、诗人、企业家、学者和记者以及香港的记者。沈丹萍在这个时候肯定是一个焦点,她穿梭在树丛和人群之间,对每个来客热情招呼和似乎不经意地说一些风趣、俏皮的语言。
在那个充满浪漫色彩的晚会上,沈丹萍简直就像一个小姑娘,扎成“文革”时的造反头,臂膀上佩带红袖章。她要把“大特务、大坏蛋”乌韦揪出来批斗,质问他为什么要到中国来?虽然有些滑稽、苦涩和黑色幽默,大家却笑得极其开心,沈丹萍见状,更是疯狂地折腾,不知疲倦。
1995年圣诞节的那天夜晚,沈丹萍又在家举办一个小型酒会。因为是严冬,只好改在她那七间房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每个客人各带一份凉菜,汇集一起再实行自助餐式。到来的三十多位客人,基本与上次大同小异,会讲汉语的欧美人和国内会讲英语的中国人,跨国婚姻的家庭不少。
照例是沈丹萍和表妹薛白联袂大闹,整个气氛不像是耶稣受难,倒仿佛是巴西风格的狂欢节。在那个热闹非凡的晚上,沈丹萍送给客人一本她新出版的书——《阳光下的漂泊》。
翌日清晨,我才从提袋中发现:从沈丹萍手里得到的“圣诞礼物”除了她精美的新书外,还有一套1995年全年的邮票纪念册。这套邮册算是沈丹萍“赔”我的,原来,长春电影节发给她们与会者一套纪念邮票,沈丹萍知道我喜欢,回京后,就急忙告诉了我并托人转送过来,谁料委托人中途丢失。沈丹萍后悔万分,发誓一定赔我!不想,“赔”的时间正巧和圣诞节挂了钩。
沈丹萍拥有很多的好朋友,经常我和她通话的时候,我家另一个电话又响了,我简单与第二个电话讲两句,商定片刻再联系,再与沈丹萍接续话题时,她往往问:“刚才是××吗?她也是我的好朋友,一会儿你代我问她好。”
从沈丹萍的嘴里,很难听到她对生活的抱怨和对别人的贬低。或许是生活优裕的结果,或许是她性情的使然。沈丹萍在更多的时候依然如同一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似乎不懂得世故、不懂得算计。也许她不屑于算计、不屑于世故。她只想生活得更浪漫、更美好、更富于诗情画意。
不过,她也有非常愤慨的时候,提起某位政治上很投机的导演时,她非常不屑,鄙夷地将他视为“小丑”。她看透了他人格的猥琐和灵魂的丑陋,她与他第一、也是惟一的合作过程中,完整地观赏了他丧失尊严和廉耻的尽情、恣意的表演。我从未见到她这样气愤地用词,我当时与那位导演接触不多,对她的针砭尚不能产生共鸣。但我肯定她不会无故诽谤和伤害一个人的,事后我渐渐地看出那位导演的嘴脸后,更感觉沈丹萍为人的正直,更欣赏她疾恶如仇的性格。
1996年的秋天,沈丹萍又有了一个女儿。当我去西藏一个多月回来后听说时,孩子早已过了满月。我捧着一束鲜花看望她时,她非常兴奋地让我看她的小女儿。沈丹萍的母亲从南京来这里居住,协助保姆照看这个四口之家。
去南京时,我在薛白家看相册,小时候的沈丹萍居然比哥哥还高,沈丹萍常常以无限感激的心情提起她的这个哥哥。我执意让薛白将她表哥请来,很快他骑着摩托车从城北赶来。薛白母女称他“小锋(音)”,中年的小锋沉默寡言,与他的妹妹和表妹截然不同。
回到北京后,我让沈丹萍猜测我见到谁了,她没想到我在南京居然提出要见她的哥哥。她再次重申了对哥哥的感激,然后有些沉重地说:“他的生活压力挺大的,性格又内向,我一直很想念他。”
1997年圣诞节那天下午,我因为在驾校路考没合格,心情十分沮丧,没前去参加她组织的圣诞晚会。后来,当她在圆明园附近买了新房时,我参加了她组织的又一次聚会。小女儿都已蹒跚学步,她却依然一脸孩子气,唱唱跳跳、说说笑笑,让生活充满欢笑和浪漫。
活泼、乐观、热爱生活的沈丹萍,并非因为比其他演员更有钱来搞家庭晚会,而是相当一批演员可能更喜欢聚在一起大吃大喝或者通宵达旦大赌注地搓麻。在我国庞大的演员队伍里,找出一个热爱文学、有文化品位的演员,特别是女演员则非常困难。
遗憾的是千禧年的前夜,我因另有安排,没能应邀前去她家与众人一起迎接新千年的曙光。事后,她说:她们非常欢乐,过得非常有意义。
得知我要写书,沈丹萍说“礼尚往来,我也写一篇,为朋友眼里的伊夫”,这就是那篇她为我写的小文章:
伊夫的信念
伊夫,一直是我比较崇拜的一位记者。除了喜欢读他写的文章之外,更觉他为人
朴实、单纯和善良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伊夫的文章真实、生动而又犀利,这是我为什么喜爱读他文章的缘由。他在各篇文章中流露出的真挚与坦诚,勇敢的揭露、正义的呐喊,使我深受感动。我常被他的勇气所震撼,在他那并不强壮的身躯后面,隐藏的是一股巨大的“为真理而斗争”的热情。由此,我十分崇拜他。
我和伊夫一样,都是属于理想主义者。但自身所处的境地却又并非如此理想。影视界的一片混乱现象,使我曾一度对自己的职业产生了怀疑,可以说,与伊夫相比,我的心理状态十分脆弱。伊夫从自己生活的逆境中走到了今天,是经过了无数艰辛的努力和奋斗才获得的。这是一种深埋在他内心的信念和意志,这种信念和意志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具有的,所以,他在无数人倍感困惑和彷徨的时候,走向了成功与辉煌。因为,他在固守信念的同时,也在积极地与命运抗争着,所以,他成了当今文艺界最引人瞩目的记者并非偶然。
最初认识伊夫的时候,是我在拍摄《SOS村》的外景地,他坐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样子是我喜欢的那种谦和。有人为我介绍:“他是伊夫,京城文艺圈记者里的大腕儿,让他好好写写你!”我们相视一笑,好像都为这种直白的语言感到难堪,我对伊夫说:“呦,对不起,我这人最怕的就是腕儿。”
他说:“我也是!”
后来,我们坐在一起就聊开了,最多的话题却与影视无关,而最感兴趣的是对读书的感受,读书对人的益处等等。他似乎没有半句是采访用语,我们无拘无束地谈得很投机、愉快,而这以前,不曾有过这样的记者采访。
相识几年中,有时会接到他欢快而又热烈的电话问候,有时则会听到他对我诉说官司遇到的压力和麻烦的苦恼。所以,尽管我们彼此不常相见,却因为一种共同的愤世嫉俗以及追求美好、真诚和公正的信念而成为知音。
我们全家都非常喜欢伊夫,所以每逢圣诞节都请他和我们全家一起来欢度,在我家与他相识的许多朋友也对他充满好感,不仅因为他是一个敢于大胆批评的记者,而是因为他的为人才赢得了那么多的尊敬。
伊夫的今天——我们共同所拥有的对世界的感受、信念、理想以及逐渐形成的世界观都是从书本里得来的,都是书中的文化和知识教会我们如何做人,如何不偏离正常的轨道去生活和工作。
伊夫是我的好友,我们曾说过,在写文章中,决不要有任何吹捧的东西,而我今天只是从客观的角度上谈了对伊夫的印象,崇拜他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恭维之意。文章结束时,我想说:“一个人一生中最可贵的就是一种信念,这种信念会使一个身无分文的人,成为一个最最富有的人。”
我还要提到的另一个人就是英达。这本书以他和过去的“分手”作开篇,现在,我仍以他的文字来作结尾。这次是他写我:
说说子堃
以往都是他写我,而且以写好为主。这番轮到我来写他,礼尚往来地该夸他一顿才是,可偏又不知怎么下嘴。
陈子堃是我认识的最笨的一个人。没有特长、没有本领还没有力气,而且还不事生产。动手能力之差,去上小学手工课恐怕也难及格。家里小小一个电源插座出了点儿小毛病,他愣能让灯黑上三天,不知如何是好。与机械沾边的勉强会骑自行车,山地车骑了两年多后,变速器一直挂在三挡上竟不知道,一个劲儿地纳闷:这车怎么这样地难蹬?终于下决心甘受教练羞辱打算学开车,慌得熟知他这拙笨的诸位亲朋好友纷纷劝止,异口同声说你这么笨学开车还有不出事儿的?于是,子堃只好困在那偏远的西郊寓所里,靠电话、电视与外面的世界沟通,出趟门那可是件大事,轻易不肯想。
就是这样一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却曾经在一家工厂里当过工人。这不是要他的好看吗?可想笨人陈子堃欲在钳工、管工和车工的世界里混个出人头地是何等不可能之事!最后,几经周折他终于离开车间而到了单位图书馆。去那个“肥差”当然不能靠领导开恩,只要自己去争取,想必当初他是背水一战了。
先哲所言,其人若有禀赋,必如锥处囊中,迟早会脱颖而出。就在这小小图书馆里,子堃的才华燃起了第一星火花。以他独有的条理性和细致心,无师自通居然将十几万册的图书整理得井然有序、面貌一新。而他的超人记忆,竟使他在千余名借阅者中只凭面孔便能立即查找到其人的书证号,得知爱看什么书和已经借阅了哪些书以及还将要借阅哪些图书,从无纰误。
他的这点“硬功”很快在全系统内被尊为典范以供同行效仿,并且还有采访他的事迹见了报刊。后来,他又被调去搞厂报,从采写到编审。从美术设计到摄影洗印均由他一身兼任。这一来,子堃才算解放了他的笨手笨脚,从此开始吃用脑的饭。几年后,非池中物的他,终于离开了那家工厂。
从此,“伊夫”的名字就渐渐地出现在各地报刊,没两年,这个名字就铺天盖地,成为了同行中的佼佼者。
我正是在这个时候认识子堃的。本与我素昧平生的他一个电话打到我家,说想采访我。我说好,于是就认识了。当时我刚演完《爱你没商量》的主角,记者相约如云,但初见的子堃便与众不同。他身上多了些多数采访者没有的谦逊和书卷气,缺的是多数采访者常有的自负和记者证。当时他是以一个自由撰稿人的身份出现的,身后没有一块“××报社”的招牌,他必须以自己的形象树立招牌,他的敬业精神和严谨作风,形成了自己独特风格,这种气质、这种圈内人难得见到的为人,使我们成了朋友。
子堃前后写了我许多的文章,特别是我初试情景喜剧《我爱我家》时,帮助甚多。我喜欢凡事与他交流,他的那些文章篇篇文字漂亮又真实无误。于是,连我最怕见新闻的隐私也能毫无保留地对他讲述,放心由他来报道。因为我相信,他的手里有一只既聪明又可靠的笔。
但谁能想到这个体质孱弱的书生,竟然是一个性格倔强的忍者?一个疾恶如仇的斗士?我已记不得他曾因为揭露黑暗丑陋而多少次被卷入官司,多少回遭到恐吓和诅咒?我只知道“伊夫”这个名字,使许多“强者”头痛,同时又是许多恶人的心病!
子堃是我所见的罕有的头脑。我常想:他的身体或许是因为装配了这样一副过高转速、太大内存的头脑,才不堪负荷,经常闹个神经衰弱什么的。我又常想:这样一个人该往何处去?或许“自由撰稿人”仍远不能限量出此人的才能。还是子堃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久前,他有些迟疑地告诉我,他准备“写个剧本试试”。从话语里我听出他对自己的自信不足,征求我的意见云云。我虽嘴上鼓励他写,心中却隐约觉得有这人杀将进来,自己手中的饭碗恐有些不稳了。后来想想也无妨,等子堃一下冲天大红大紫之日,我作为“自由撰稿人”再去采访他就是了,料他不至于不接待我。补充一句,现在,让大家都意想不到的是,子堃居然学会了开车!不过,好端端一辆“银富”,被他磕碰得遍体鳞伤。他却满不在乎,说只要人没受伤就知足。
沈丹萍和英达是我进入娱乐圈后结交的明星朋友,没有他们和其他许多明星朋友的帮助,我对娱乐圈的了解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深入。
同时,我更以无比眷念的回忆,想起过去在工厂时的同事和刚进娱乐圈时认识的作家朋友。
其中,小溪和方刚是我最要提及的两位。
小溪与我相识于18年前,我对她的回忆和感激,与她提及我时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这里就引进她的文字来表达我想说的工厂往事。
与众不同的伊夫
我很早就认识伊夫了,早到十八年前,他还不叫“伊夫”的时候。
那时我刚刚毕业,分配到工厂,就是伊夫所在的那个企业。我们被分配在机加工车间的技术组,一个高大厂房中的小二楼上。我的周围整天充斥着油污、汗水和轰鸣的机器声,睁开眼就是油渍的工作服以及焦黄的牙齿、乌黑的指甲和油腻的污脸。直到有一天,我们几个新来的学生在二楼的栏杆旁高谈阔论的时候,在敞开的大门外,耀眼的光线中,一个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至。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这粗糙的环境中,居然蛰伏着这样的人物。一件雪白的大褂,一副儒雅的体态,一脸的孤傲与清高。他目不斜视的走向他的目的地,一个身穿油污的工作服,满头污发刺猬似地根根直立的小伙子,他对他露出真诚的笑脸,亲近地交谈。而留下
我们在后面,面面相觑,我们被惊呆了。后来,我们之中的两个人(另一个是李建平)成了他最最知心的朋友,可以同生共死的那种。我们急切地问起,他是谁?师傅说,他在工会图书馆。
他的身上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罗曼蒂克情调,是别人想学也学不来的。他多情善感,他能诗会画,他也风花雪月,喜欢欧洲文学。不是有人说过,喝咖啡的就是喝咖啡的,喝茶的就是喝茶的吗,他就是那个喝咖啡的。他那深深溶入于血液中的贵族气,藏也藏不住,即使他穿着磨白的牛仔裤、卷着毛了边的衬衫袖子、再蹬一双老旧的牛皮鞋。他就是这个样子走完了大半个中国的。新疆的大沙漠、青海的戈壁滩、西藏的不毛地、内蒙古的大草原、陕北的土窑洞、沂蒙山的茅草房,都留下过他深深的足迹。
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真是委屈他了。他的管理才能、记忆力、洞察力和天生的凝聚力,在我们小小的图书馆工作时,充分展现给了众人。
他几乎记得每一个职工的借书证号,要知道,那是1200人呀。每人四位数,不同的排列组合,排在一起或许会有一米长吧,天知道他是怎么记住的。不光如此,他还知道每个人的阅读口味和兴趣所在,他能把大家喜欢的书分别准确的送到他们手上。他总是能采买来那么多丰富有趣的读物,给大家分享,就像一个烹调大师,源源不断地为我们派送营养。
此外,他还给你推荐许多好书,在这一点上他是有眼光的,这是因为不管是品位,还是品味,他都是高的。可要命的是,他会在我们还书的时候,逼我们谈读后感,这使得厂里那一时期的年轻人真正读进去了一些好书。它的附加值,便是青年们一个一个的都颇有修养,不断有人参加区以上的各类知识竞赛、辩论会、演讲会什么的,受益匪浅。这是厂史上在他之前和之后都没有过的盛况。在传播企业文化,提高工人素质这一点上,他功不可没。直到今天,他仍在不懈地努力着,竭力地用现代生活方式影响着我们。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他把昔日的朋友,至今仍困囿在工厂里的远离现代科技的人们,一个个拖进了互联网的世界,使他们得以看清楚这个高科技的时代。这也包括我。
他透彻的洞察力,使他的目光可以洞穿每个人的心灵。这使他的朋友们心悦诚服,更加倍地与他交心、知心。使他的对手惧怕三分,而对他倍加仇视。
他的管理才能表现在,10万本馆藏图书,都能条目分明、干干净净、完好无损,因为他对破坏图书的人严惩不贷。他会以优先阅读权来施惠于人,使那些嗜书如命的人,心甘情愿地为他包书皮、贴书签、抄书目。当然,包书皮的工作要分给那些精细的男人们,而抄书目的工作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们身上。从那些端庄、秀气的笔迹上,你可以看出女孩子们的姣好容颜和她们对他的心仪。这一茬一茬的小姑娘们中,确有几个对他一往情深的,直到他成为“伊夫”后的若干年,仍旧是对他念念不忘。当然这里面并不包括我,我虽然也是女孩子,可我既不漂亮,字也不好看。但是今天,她们会向我“不经意”的打听伊夫的下落,什么他还在做记者吗,他还是那么瘦吗,他还是一个人吗?我总能从她们的目光里读出旧日的遗憾和无谓的企盼,并深深的为她和他感到惋惜。
每天下午三点到下班,正是他门庭若市的时候,在那里人们可以借书、谈心、会书友。往往是他的一个朋友,最后成了他其他朋友的朋友,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为你介绍与你气味相投的朋友,好像是他的义务,因为那个年代我们都需要朋友。他的朋友很杂,层次多得你无法想象,有新分来的大学生,有三四十岁的老中专生,有刚进厂的小青工,还有不分年龄的工人。他们来自车间、科室、配电室、锅炉房、幼儿园、食堂,来自厂里的各个角落。他们文化程度不同,性格截然相反,甚至于水火不容,但是看在大家都是他的朋友的份上,彼此都变得客气起来。这就是他的凝聚力。
他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他仿佛是一只苍鹰,只属于蓝天和远方,归巢的时间很少,很少。当他回到朋友们中间的时候,我们是多么的欣喜,他的那间小屋——图书馆,顿时成了大家的俱乐部。我们从不同的地方涌到他的屋里去,听他讲一路上的经历,那新闻旧考、风物人情,无不充满了传奇色彩。看他的照片,看他经过各地的纪念邮戳,那么多生僻的小县城,是我们从未听说过的。
记得那是他又一次的远足归来。晨起,我来到他的窗明几净的小屋,他的房间永远是这样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洁白的衬衫领子露在外面,刚刚刮过胡髭的脸上,构成一幅极具雕塑感的侧影。他是那么的挺拔、英俊、年轻。难怪王小宁,这个能精确捕捉到每张面孔的特质的著名摄影师,用他独到的、善用光和影的眼睛,热烈的评判他“像一束白光出现了”。而这束白光像一把利剑,一直射穿了我的心,并留在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记得每当他从一个地方回来不久,便会拿出他的作品,散文、游记、诗歌、绘画。当然他是拿给那些理解他的、真正知心的朋友看,而我总能有幸成为他的第一批读者。虽然他对我们每个人有保持关系疏密程度的权力,但大家对他的关切都是不约而同的,好像给予他的友情的辐射,都是一样的波长,一样的强度。尤其是在他浪迹天涯的时候,这种表现最为突出。
我们会在心里暗暗地为他捏一把汗,在他多日不归而又音讯渺茫的日子里,彼此知道是他朋友的人偶尔碰到一起,都会关切的向对方询问“知道子堃现在在哪里吗”。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心头还会涌起一阵心酸。当时真怕他就此消失在地球上的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也不可能到达的某一个地方,好在他会与我们很少的几个人保持联系。
他有收藏各地邮戳的习惯,所以无论他到了哪里,都会先找到邮局,盖过邮戳后,再随后给我们寄上些只言片语,以报平安,以报兄弟们对他的一番挂记。这样我们便得以追寻着他的足迹,将思念系挂在从未到过的、今后也绝不可能涉足的地方去。这时候,朋友们会彼此通告一声,子堃在哪里哪里。然后期待着他的下一个消息。
他就是这样,成了我们大家心目中的英雄和侠客。他收藏着各种各样的地图,他本人就像那地图沙盘中的一个活动的光点,不时地从这里跳到那里,谁也无法预测他运行的轨迹。他孤身不断地去考察、去采风、去探险,用自己的青春铺成了脚下的路,还需要怎样的毅力与勇敢,需要多少的刚强和隐忍呀!
他最最深爱着、眷恋着的是内蒙古大草原,因为他就属于那个豪爽奔放的、游牧的民族,他的血管里流着成吉思汗的血,所以他最终选择了漂泊。他用他当时的笔名“巴特尔”,(“巴特尔”,蒙语“英雄”、“雄鹰”之意。),写下了他生命中最最雄浑与悲壮的诗篇:
我是一只,盘桓在
鄂尔多斯高原上的孤鹰
自由地展翅、飞旋
沉重的黎明呵!
是把我唤醒
还是被我呼唤?
悲壮的声音回荡在辽阔的高原
我在寻找:
属于草原的那一片蓝天,和
属于蓝天的那一片草原
他是吗?
他是的。
伊夫,他是与众不同的。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上苍赋予了我们每个人适于生存的良性素养,进化使整个人类成为这个星球上的主宰。可是我们当中的绝大多数,还是充当了历史的匆匆过客,我们从一生下来便注定要庸庸碌碌、无所作为地度过我们的一生,不留一丝痕迹地走进坟墓。
而他是真正的与众不同。
在前面,我曾提到作家方刚。我们曾经互相采访过对方。
方刚在1996年曾写过一篇关于我的文章,他对我的评价应该是客观和准确的。
敢写敢说的自由撰稿人——伊夫
近来在各报刊突然出现一个文章颇似伊夫风格,但署名“吴双”的新人,凭着我的直觉,我猜肯定是伊夫的又一个新笔名。我问他“吴双”的含义,他承认他是优秀的,但很快加上限词“只是指影视报道啊”。
这便是伊夫的率直与坦然。而了解伊夫的人全知道,他完全配得上这个“吴双”二字。伊夫开始报道影视题材不过五年时间,而在两三年前,伊夫便无疑已经是中国最有名望的影视撰稿人了。
许多人无法适应伊夫的这份“狂傲”,正如许多人无法适应他的过分坦率一样。对于自己看不起的人,伊夫会当面讥讽,而对那些个别放肆的演艺圈人士,伊夫干脆就到报刊上嘲讽。
伊夫近几年以对演艺圈进行尖锐的批评而著称,为此,他连续惹了几场无理取闹的官司,闹得全国沸沸扬扬。许多人不理解,伊夫是以进行影视报道为生的自由撰稿人,他如此对其大胆批评无疑会使他在这个圈子里“声名狼藉”,当艺人们对他避之而惟恐不及时,赖以生存的饭碗岂不是成了问题?了解伊夫,便不难理解他何以敢自砸饭碗。像每一个自由撰稿人一样,伊夫不可能不关心自己的收入,但是,他一直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心灵是否自由,是否真实。
恨伊夫的演艺圈人士可能不少,因为伊夫的文章对他们太“尖刻”了。以至于一些人私下说:“千万别碰上伊夫,拿不准他又会披露些什么让你狼狈不堪。”我曾问伊夫:是否担心因为失去了演艺圈的支持而无法再做自由撰稿人。伊夫无所谓:“如果真是那样,我会转写其他题材或涉足其他领域。但是,我绝不会昧着良心说话!”事实上,伊夫获得了更多演艺圈正直人士的支持,许多著名导演或演员在遇到棘手事情时,往往希望请伊夫独家报道。他们认为:与其让不负责的记者乱炒,不如请伊夫这位自由撰稿人真实而客观地报道。
中国报刊界已有共识:伊夫的文章真正是“记者稿”。有着作为一个记者独到的观察、判断与思考,而不是其他自由撰稿人、包括许多娱记通常的那种“宣传稿”,专以吹捧、“包装”艺人为能事。也正因为他是一位精神独立的作者,所以他的稿件便能获得全国报刊一致的推崇。鉴于他的高产和独家报道,有时,一天之内便会有二三十家报纸刊发伊夫的作品,伊夫成了中国自由撰稿人里的“无双”,受到嫉妒、憎恨,甚至暗中被做些手脚,便是可以理解的了。伊夫说:“有些人恨我简单莫名其妙,他们根本没见过我,但见到我发表了大量的文章,就把我视为眼中钉了。”
伊夫和中国演艺圈老中青三代都很熟,他同其中许多人甚至是关系莫逆、无话不谈的朋友。但在伊夫的相册里,竟没有一张与明星的合影照片。当某些号称是“中国影视撰稿大腕儿”拿着整本的与明星合影的照片四处炫耀之时,我更感觉到伊夫那卓而不群的鲜明个性。
伊夫多次在文章中讥讽那些人的“媚骨”,而他自己一直保持一份平等的姿态。但我感觉是,更多的时候,伊夫总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俯视一些自以为是、不学无术的艺人。他总是能够锐利地发现隐藏在他们外表和谈吐后面的东西,并给予无情的揭露。伊夫曾经得意地对我说:“我能够一眼看到别人骨子里,而且从没看错!”
伊夫绝对像一只好斗的公鸡,当朋友们为他不断地被搅进官司而担心时,他却说:“我已习以为常了!”事实上,从与对手的交锋中,伊夫体味到的是面对不公正、丑陋和邪恶战斗的快乐。
伊夫无疑属于那种叛逆性格极强的人,具有这样性格的人,往往是他所涉足领域的革命者、先锋者和成功者,伊夫的真实、率直、大胆与他叛逆性格结合,便形成独特的性格魅力。
一方面,伊夫自称“无双”,另一方面,伊夫又总能以一种冷静甚至冷酷的自省对待自己的成绩。特别是1996年岁末以来,伊夫多次对我说,对于自己以前写的东西,他更多的是惭愧。他甚至以戏谑的口气称自己的文章是“土豆和白菜”,而称别人的文学作品是“精致佳肴”。
当各种名誉和利禄以势不可挡的架势哗哗地从头顶向伊夫倾落下来的时候,处于被人推崇中的伊夫,竟能在事业的高峰做这样的思索,发出这样的感叹,同是文人的我明白,这需要多么清醒的自省意识。文人实在容易得意忘形,而伊夫有这“土豆、白菜”的一比,便可以确信,他的事业不会到此止步,定会有更多的跃进。
成功如伊夫,狂傲如伊夫,自省如伊夫,在当今中国的自由撰稿人中,能兼具三者于一身的人,我的确还未再见过第二个。
还有很多很多朋友、事件,我都想继续写下去。但是,这实在是这样一本小小的书所无法容纳的。回首往事感慨万千,就此收笔。
我想,我还会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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