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亮说请苗天叔在他的《河流》里演一个同志是残忍的。而我从他的戏里，无可否认地，也嗅到了他的残忍。
他说，创作必须得残忍，不然就无法体现现实生活中的残忍。
看来，不单单是他的电影，连他讲的话，都让人不得不思考。
他在《不散》里想说的是什么呢？是现实的残忍以及电影的伟大，能把三十多年前的画面记录下来？
我也谈到了天映把邵氏的片子买下来了，这一段时间我也一直在看自己当年的老片子，我告诉他，我看到银幕上的自己，有时都不觉得那是我，简直像是上辈子的我。或许是我比其他人还幸运一点，因为我有女儿，有时我甚至会觉得那是我的女儿，所以让我更不能想像那是我了。
他听我这么讲，也笑起来，却说：“但是我们都知道，那是你啊！”
他又告诉我，他上一部戏《你那边几点》的经验。那部戏里他拿一部法国戏做背景，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一部老戏，戏里的一个孩子，现在已经六十岁了，我戏里的演员遇到了他，他已经老了，这让我非常感动，作为一个影迷，就算是他老了，还是感到很亲近，感觉到的，还是那个时候的他，只是多了几条皱纹，重叠在他的脸上。
我想那是一位导演的嗅觉，不见得每个影迷都会像他那么感性，读得出皱纹里包含了多少内容。
他又提到了我，提起我在《大醉侠》里演的金燕子的角色，他说我令他感动，因为我是陪着他成长的，尤其是金燕子。他还提起了我的《香江花月夜》，他说他可喜欢那部戏了。我们从《香江花月夜》谈到我当年在邵氏的另一部歌舞片《艳阳天》。我告诉他这两部歌舞片完全不一样。《香江花月夜》是井上梅茨拍的，虽然不至于像拉斯维加斯那么现代，至少还像是日本宝冢那种，但是《艳阳天》讲的是当年的梨园，里面的舞都是我自己编排的。
我以为他听我唠叨往事会不耐烦，哪知道他比我更起劲，记得的往事还比我更清楚。他说他记得《艳阳天》里有彭鹏，或许因为彭鹏也是位华侨，所以他特别留意，我说彭鹏已经不在了，他却又提起了《西游记》里的《三打白骨精》……
说真的，我为邵氏大牌档访问了那么多人，除了邵氏当年的旧人，其他局外人，尤其跟邵氏无关的年轻一代，他还真没几个像他那样投入的，看样子对当年的老电影，没有哪部不记得、不喜欢的。
我突然明白了，就因为他有那么多的感动，才能拍出《不散》来。
这个访问正确地说，是蔡导演给我上了一课，让我明白如何去欣赏这一类的艺术电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