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影片《情书》(Love Letter)讲述了一个有着淡淡的忧伤的故事。两个女孩，一个爱而未得，一个爱而未知，共同发现了一段关于暗恋的故事的真相，影片主角那无法得到回应的爱情。

　　影片的主角其实并未出现，那个叫做藤井树的年轻男子在一次登山事故中失事身亡了，他的女友渡边博子在他的周年祭祀后，在男友的中学毕业纪念册上找到他故乡北海道的小

樽如今已变成了公路的旧址，在完全自然的动机驱使之下，博子尝试着给“藤井树”写去了一封信，只是想问候一下在天堂里的男友：“你在那儿好吗？”这只是一封写给天国的信，寄托自己的无限哀思而已，可是出乎博子意料之外的是，她竟然收到了一封“藤井树”的回信：“我很好，只是有点感冒。”博子惊讶且激动莫名。暗恋并且追求着渡边博子的秋场先生虽然感叹她旧情难忘，但还是积极地帮她寻查事实的真相：原来藤井树有一个同名同姓的中学同学，是个女生——博子抄错了地址。一男一女两个藤井树，两个“藤井树”的名字背后隐藏的是一段留待日后才终于开启的暗恋故事。

　　这是一个结构复杂的叙述。依然沉浸在对男友的深爱中不能自拔的渡边博子，对藤井树“曾经”的挖掘，表明她希望拥有藤井树曾经的全部；而女孩藤井树的回忆，在提供男孩藤井树全部过去的同时，又慢慢地展现出了另外一段真相：在整个中学时代，藤井树始终都在暗恋着与他同名的这位回忆者。

　　——这真是一种悖论。渡边博子在拥有藤井树的过去的过程中，却逐渐地失去了他；而女孩藤井树在为爱藤井树爱得一塌糊涂的博子提供过去的同时，却发现了自己一直被别人暗恋着而未知的事实的真相。这部影片淡淡的忧伤亦由此而生。

　　代表藤井树过去的女孩藤井树，与代表他后来的渡边博子，在“现时”这个时空里慢慢地接近，见证了一段令人感怀的爱情——哪怕只是没有任何结果的暗恋。爱而未得与爱而未知，仿佛互为镜面，使得无法得到回应、无法完成的暗恋显现了它高贵而凄美的面目。

　　影片曾安排了渡边博子与女孩藤井树见面的机会。博子特意来到藤井树的家乡小樽，在积雪皑皑中看见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擦肩而过，恍若一梦。随后渡边博子在检视藤井树中学时代的照片时，忽然发现他的同学中有一位女孩的相貌竟与自己非常相像，“他是爱她？还是爱与她相像的我？”博子的疑惑真正启动了影片的叙述。回去后的渡边博子要求和女孩藤井树通信共享她的中学记忆以怀念自己死去的男友，博子无尽的疑问伴随着信件源源不断地寄给了女孩藤井树，于是男孩藤井树的中学时代在不断往来的信件中一一再现；也同样是在这个过程中，博子发现了当初男友对她一见钟情完全是因为她长得像女孩藤井树。“藤井树爱藤井树”对女孩来说是个痛苦的梦，对男孩来说却是难耐的激情。女孩藤井树的回忆中，深深藏着一段她不自知的、写在借书卡里的暗恋……当时在小樽博子在与女孩藤井树对视的那一瞬间放弃了，或许当她看到这位长相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的那一刹那，便明白了一切——自己死去的男友藤井树曾经的情感往事的一切。而《情书》的导演岩井俊二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让两位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孩擦肩而过，影片也就因此剔除了“现时”的羁绊。在影片的结尾段落，朝阳映照的雪原上，渡边博子向着藤井树失事的白雪皑皑的山峦呼喊着，一遍又一遍：“藤井君，你好吗？我很好，我想念你——想念你——想念你——”；而与此同时，遥远的正经历着生死之劫的女孩藤井树在时空的这一端接收到了博子的呼喊。这种交换也隐隐地完成了一种回应，超现实地向天人相隔的男孩藤井树表达了最真切的情感。

　　男孩藤井树究竟爱的是谁？从表面上看，他爱的是女孩藤井树和渡边博子两个人，但当他的目光凝视着博子时，却穿透了这现时的躯壳，温柔地拥抱着年少岁月中的女孩藤井树。在影片的结尾处，博子面对雪山泪流满面地大喊的瞬间，她终于找回了因曾经伤情过度而迷茫的自我；而女孩藤井树却因博子的搜寻而坠入了记忆的深处，品尝到了一份苦涩的优柔。——这或许要怪男孩藤井树性格太内向了：头上罩个纸口袋斜刺里冲将出来吓一吓人又扬长而去、让女孩藤井树摇车轮摇亮车灯假装爱学习看半天考试卷子、在阅览室的每张借书卡上写下蕴含深意的“藤井树”这个名字……这样古怪的少年心事，也难怪少女时代的女孩藤井树不懂得他。——也许这段暗恋注定了在藤井树的有生之年不会有结果，因此才会在他死去之后才揭开谜底。如果女孩藤井树不发现那张借书卡，她不会哭，彼此挂念着的暗恋才是最幸福的暗恋，女孩藤井树或许掩藏了、或许从不肯承认她对男孩藤井树的暗恋——比如图书馆里她凝视他的瞬间的年少羞涩的情愫——只等对方来发现，就算对方永远不会发现，她也不会因此而失去什么。

　　如此复杂而令人感伤的故事，没有足够的动力与能力，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露出破绽，最终让故事的叙述走样。但是导演岩井俊二竟然是这样有条不紊地娓娓讲述下来了，这不能不令人击节叹赏。此外，中山美穗的演技同样发挥得极其出色，一人分饰两角，并且将渡边博子的温柔感性与女孩藤井树的开朗大方都演绎得无比鲜活生动，的确是此片最亮丽的色彩。

　　在1997年，日本最卖座的影片就是《情书》，据说有一家电影院这一部片子放了半年之久，居然总是满座——永远有人愿意看了又看。而在台湾，有人连看六遍以后在杂志上以“藤井树”为名找笔友，并且说“只要你明白这个名字就一定懂得我”。

　　《情书》这部影片节奏舒缓，有着典型的日本味道：哀愁而清寂。——让人情难自禁联想到村上春树的小说《挪威的森林》，感伤一如滑过指尖的风，无声无息地消逝在岁月的缝隙，却又让人失落得心碎。

　　也许生命中最美的就是这种没有结果的一些感情——一切都来不及表达，所有的可能都因死亡或错过而冰封，活着的人只能用记忆得到一点点人世间的暖意。真情只是如雪片，纯洁、晶莹、凉丝丝，脆弱得随时会融化在世俗的阳光下。

　　往事随风，心情只能永远随风摇曳。文/王磊[原载于《中外少年》/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