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证一个演艺者的演技层次
要跟大家强调,“哥哥”可以演出很多不同的爱情形象角色,请勿将他本人等同了他的角色。张叔平的一个访问里提及“哥哥”演出《春光乍泄》时期很辛苦,除了因为在外地,“哥哥”花了很多心思去揣摩《春光乍泄》何宝荣角色的性格。“哥哥”爱整齐、爱美及家居的整洁跟何宝荣的性格是完全的不同,“哥哥”需要考虑用上甚么小动作、甚么表情
、甚么说话的语调、身体语言来将角色性格表现出来,演绎得自然又不造作。由于“哥哥”在《春光乍泄》的演绎太自然,人们就以为这是他的本人,作为《春光乍泄》美术指导及剪接的张叔平正好理证了“哥哥”的演出。这些可作为补充的资料,当讨论一个演艺者的演技层次及在电影艺术的表现,不要省功夫、轻易的以本身的性格作等号去评价,当深入讨论时我们需要有其它的证据及应深入剖析电影的角色是怎样造就出来。
大银幕、长镜头下张国荣的留白演出
坏情人形象中,我们回顾《胭脂扣》的十二少及《阿飞正传》里的旭仔,他们已经是截然不同的角色。电影里角色对爱情不负责任、不能遵守诺言,显示了角色性格的懦怯、怯弱。《胭脂扣》几个场景里,例如如花带十二少往拜师傅学戏的那一场,“哥哥”演出的眼神是空空洞洞的,显示了角色明白自己需要自力更新时、做戏班低层干活时显出的 “怯”,大家仔细的留意,镜头中的十二少眼神是浮游不定的,他试唱时手拿着曲谱但没有读着它,眼睛是望着另一个方向,声音是抖震的,“哥哥”这些演技透露了角色的内心性格、内心的不安,但却要冷静的试唱着。
有一回我在美国洛杉机欣赏《霸王别姬》,一个美国的华人教授欣赏完毕后,他不太喜欢电影里太强的政治压抑感,但对张国荣的演出高度赞扬。他表示很多大特写镜头里,那空空洞洞、整个人被爱情掏空了的状况,场景里角色没有对白,单以背景音乐配以他的表情,张国荣就能将感情显现了。这也是在去年研讨会中,一位讲者提出“哥哥”这种演绎方式是需要长镜头、时间及大的银幕,例如《阿飞正传》里很多长镜头的演绎,“哥哥”只是坐着去表达内心状况,没有对白的,这需要依靠演员运用他的面部表情、眼神及肢体语言带动观众进入角色的情绪。这也是我刚才提及即使“哥哥”不是演出一些正人君子的角色,观众会跟着他的方向走,他总有一种感染力去牵动我们的情绪。
坏情人角色的表表者
《胭脂扣》里十二少的角色是世家子弟,外表俊秀而脆弱,风流但窝囊,他苟且偷生后的下场是在片场任临时演员,生不如死。《阿飞正传》里的角色形态有所不同,里面有一种张国荣独特和擅长表达的形态,自我、自恋、纤细、柔美、骄纵,只有自己的、不为他人着想的形态,角色旭仔毫不关顾戏中所有人的感受。他千方百计寻出生母的所在只为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主因也不是为了亲情,这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物,王家卫把角色设计成这个形态,于《东邪西毒》再将其形态进一步放大,角色西毒欧阳峰是加倍的自私和狠毒。
《胭脂扣》的影像分析
播放的《胭脂扣》片段是开场时如花跟十二少对唱的一段,会跟大家分析电影镜头的运用。大家除了沉迷于“哥哥”那漂亮俊秀的面容外,可以留意在这五分钟的画面里有很多“镜”。首先,镜像里影照了对方(恋人对象)及自己的容貌,我们每天都会照镜,爱上镜中的自己其实是一种自恋的关系。再者,这场景里如花是男妆打扮的,这是一个“酷异”(Queer)的层次及感觉,“哥哥”的角色十二少在这刻爱上的是一个男妆的如花,他爱的依然是十二少自己,所以在后来他殉情失败后,他还是爱自己,不会再次殉情。歌曲是用上了《客途秋恨》,一个妓女与恩客、不美满结局的故事,贯彻了电影整个主题。
《胭脂扣》开场就很丰富,十二少拾级而上的时候,遇上几个女孩子,他顾盼自豪,非常相信自己的吸引力,知道她们一定会注视自己、一定会被自己吸引;至镜像中及见到男妆的如花转身的几个对照,是一个照镜的情景:十二少最爱的依然是自己的倒影。“哥哥”可以让角色那世家子弟的形态给表现出来,及显示了爱情里那“爱人与自恋”的关系。
《阿飞正传》的影像分析
接着播放《阿飞正传》的片段,这场景中角色旭仔从床上起来,对镜独舞,一个“爱自己”的表现。这场没有对白的画面作用,在于浮现角色的内心世界,及那段“无脚鸟”的著名对白,显示了角色不为人知的内状,若然欠缺了这些场景便很难解释角色的自我。很多影评人都非常欣赏他那独舞的一段,也唯独是“哥哥”能表演出这样姿态,非常沉醉的形态。很多时跳舞都会有一位舞伴,但旭仔他独舞,他不是痛苦的、不是发泄、挥汗的形态,而是在享受中,他共舞的对象是镜中的自己,这是用了高度风格化的场面设计去清晰浮现角色的极度自恋。这状况也导致他不会爱别人,他只会爱自己,这世界上没有其它人也不重要,他还有镜中的自己共舞,这画面将角色的内心世界用风格化的场面深化了出来,当观众掌握到这点的时候,便能合理解释到为何旭仔会有那些的决定、行为、说话。“无脚鸟”的故事是旭仔给自己设计的浪漫化自我形象,电影结局时,这个设定是给打破了。王家卫在这方面很能掌握人性的特质,每个人对自己都有一些特定设计的形象,以为自己是一类,其实并不是。
两出电影的死亡意识
接着播放两出电影的结局部份以比较电影中的死亡意识。《胭脂扣》里不是以死亡来惩罚十二少,是以潦倒、苟且偷生的晚年作惩罚他对爱情的反叛。电影带出了“死亡留着了青春”的主题,殉情了的如花五十三年后仍是旧有的模样;高度的艺术化及哲学化里,死亡便是将最美丽的一刻给凝注。这个场景中清楚显示如花早死永远是年轻的模样,而在人世间的十二少是老态的形象,在殉情失败后再没有殉情的十二少在人间苟且偷生、年华老去,他的下场是加倍的悲哀,电影在这层面上是相当悲剧性的。
接着回顾《阿飞正传》结局部份,主角旭仔死得非常窝囊,在无理由下跟黑帮发生冲突后被鎗杀,这配合了主题是rebel without a cause,一种没理由的反叛,只为反叛而反叛。角色只为证实自己的存在而往找寻生母,找到生母后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甚么!随着戏中的情节走着,旭仔的角色一点都不可爱,但我们都爱着他,我们看着他被驳回“他不是甚么无脚鸟”时露出那不服输的表情及眼神时,我们总是受落的,“哥哥”能够掌握到这种表演的特质。
我们读到《阿飞正传》与《胭脂扣》里爱情与死亡的扣紧,《胭脂扣》以比死亡更悲哀的下场去惩罚角色对爱情的背叛,《阿飞正传》则以不光采的死亡形态去破灭一个自我的神话。
“哥哥”的演艺观念
张国荣一句重要的话:“一个演员应该是雌雄同体的。”这样演员才能进入不同的角色及状态去揣摩不同的性格特质,男性可以表现得 feminine(女性特质的),女性可以表现得 masculine(男性特质的),这种特质如能穿梳往还,便能掌握人性更立体的面向。这些在他的访问中都有提及,可以看到他很有意识地发展他的演艺观念。
在九十年代,这方面的表现在《霸王别姬》中最为明显。《霸王别姬》的选角曾经有过尊龙,因尊龙拥有海外的市场及京剧的底子,导演陈凯歌也因此选了他,后来却因种种原因而未能与尊龙合作,才改由张国荣主演。在选角的期间,张国荣替《号外》拍下了一辑漂亮的青衣造型的照片,“哥哥”向外显示了当他作为一个干旦、青衣的造型时,他是胜任的,他的造型可以比女性更漂亮。另外在《家有喜事》他选择及要求演出一个“娘娘腔”的角色,他知道自己有能力让角色出众、有说服力而不影响他当时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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