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宁愿做地下的铺路石,也不做天上的流星。——杂记台湾地区摇滚变迁
台湾的摇滚乐最早似乎脱胎于原住民的抗议民谣和驻台美军俱乐部播放的音乐,乐团实际上在七十年代就在台湾风行一时。他们往往带有欧美流行音乐影子的Pop乐团,基本上靠翻唱美国的Billboard、Cashbox等Pop排行榜上的畅销歌曲为主,虽然滥调,但多少为后来的原创音乐和摇滚扫除了“上海滩”情歌和台湾旧式民谣所垄断的陈规陋习,但两者类似
的是皆寄生于夜总会和俱乐部,而更多的音乐青年无从选择自已喜爱的音乐,于是紧接着有了台湾轰轰烈烈的本地民歌创作活动—— “唱自己的歌”,民歌运动更是将音乐直接带进了各大高校,生长书香校园迎面和音乐一腔热忱的学生们相拥,原创民歌迅速得到更多的营养和人文气质。
翻唱风过后的民歌创作在全台湾蔚然成风时,1977年开始举办的金韵民歌大赛更极大推动了青年学生的创作热情和投入程度。许多才情出众的活动分子日后成为台湾流行音乐以及摇滚的栋梁。深受这次民歌运动的鼓舞,在组建乐团进行自我创作的浪潮中涌现的贾敏恕成为台湾流行音乐不可多得的全面制作人,对中国摇滚乐的倔起也是功不可没,这自是后话了。
一种文艺势力的兴起总是有青年们不计报酬的投身,音乐青年们的干劲也总是势不可当的。在1986年,“3个在唱片公司工作的年轻人与一个联合报/民生报的乐评何颖怡(台湾乐评的主将)、任将达(水晶唱片的创办人)、程港辉与王明辉对当时各大唱片公司商业挂帅的音乐环境不满,而自发成立的Wax Club;同年由“红蚂蚁”乐团两位核心成员沈光远、罗弘武在滚石唱片公司支持下成立“友善的狗”音乐工作室。这几个年轻人成了日后台湾摇滚最有力的支持者和实践者。”
随后各类摇滚乐团在台湾几大城市纷纷揭杆而起,小批量上市的摇滚刊物、可供现场演出的酒吧、一些小型的独立唱片公司也相继加入摇滚阵营,而唱片公司显然比其它更直接推动了摇滚乐的普及,滚石、飞碟等本土大唱片公司已取得国际五大唱片公司在台湾的代理权外,他们只有转向量少利薄的欧美另类音乐和地下摇滚,埋头苦干,而这些也对另类音乐市场的挖掘也良好的培养了台湾新生代摇滚乐手和乐迷的听力,以及那些终会引发音乐革命的听觉习惯,尽管它显得有些缓慢,却是埋下了迟早要生长的草苗。
可嗜好创新和颠覆的摇滚乐并不适合社会大众的胃口,有聪明者想到了变通的办法,罗大佑、李宗盛接踵而至问鼎华语乐坛,陈升与新宝岛康乐队、黄舒骏、张洪量、赵传……也不甘示弱,台湾流行乐坛终于开始热闹了,新人旧星共一堂,只有摇滚在短暂的欢腾后仍然是青黄不接的。
80年代未期到90年代初期是台湾摇滚大换血的特别时期,“1989年‘黑名单工作室’创作的《抓狂歌》,以政治讽刺、社会批判的犀利歌曲颠覆台语歌长期以来江湖、闺秀之气格局,为台湾新台语歌运动揭开序幕。”1991年,作为台湾地下音乐大本营的水晶唱片公司也曾推出合辑让伍佰、陈明章、朱约信(猪头皮)等诸多台语地下歌手露面试声。其文案摆明了决然的态度“台语歌可以不再悲情,我们期待用办桌的心情,以喜悦凝聚台湾的旭日”。
1990年,当薛岳带病录制完最后一张专辑《生老病死》后不久逝世,整个台湾摇滚乐坛无比怀念他多年前的叩心自问“如果还有明天/你要怎样装扮你的脸/如果没有明天/你要怎么说再见”,振臂挥拳的“后生”林强横空出世,他以全新的生活态度及音乐理念,迅速在已经在寻找新口味的青年乐迷心目中产生了空前的影响,他厚积薄发,用内心的强大战胜了世俗的无眼,随后台湾摇滚转进了不在乎外界看法的自主时代。
而这一年张培仁已入驻北京发起录制“中国火”的号召,他似乎找到了一个诚盼已久的“精神家园”。1991年,“台北新音乐节”及《摇滚客》(台湾最具影响力的摇滚杂志)在苦撑几年后,陆续停办。而大陆那边摇滚乐正热火朝天的翻滚,张培仁身处热土方兴未艾,连贾敏恕、颜仲坤(优秀的录音师、制作人)都一通叫过去助阵。而沉寂的台湾地下音乐人则贽伏于地下,看着罗大佑“只手遮天”一揽音乐思想和人文情结,顺便承担责任代言台湾文化人士的有为心声,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唯有等待着自已创作力的兴旺和外部环境的兼容,毕竟他们缺乏一个足以支撑其立世立言的人文系统,而这个社会环境也只能勉强容纳那些温和的改良派,摇滚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革命精神无疑是处处碰灰的。
台湾的流行音乐毕竟脱离不了娱乐第一的宗旨,面对香港流行势力的巨大压力,港台流行音乐在历史的搓合下貌合神离,它们相互轻视分离而又在商业的魔力下整合,摇滚被两边拽来拽去,它们看不起摇滚可没无力摆脱自身创作细胞的贫乏,流行跟摇滚的关系不无暧昧,太多的原创音乐人横垮流行和摇滚,伍佰、张震狱就不说了,女歌手黄韵玲就被喻为“摇滚精灵”,而杨乃文正是常年吸取着摇滚酒吧的音乐养分。标榜原创和真情的“滚石”唱片也不例外,当张培仁逐渐忘了当初在大陆基于“魔岩文化”的伟大许诺,率领着伍佰、张震岳、杨乃文等得力干将急于和其它流行音乐公司刮分市场争夺销量时,尴尬而又矛盾重重,但既得利益粉碎了精神与肉身的交涉,骑墙者忘乎所以,双腿夹紧乐趣横生。这个曾经“音乐至上”的娱乐时代黯然病变,病得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病了,病在何处?
从不会容人准备的时间流到90年代后期时,大陆地下摇滚运动如火如荼,两眼紧盯欧美摇滚一举一动虔诚学习,我们好像忘了台湾的摇滚同胞,还准备嘲笑一番——原由是没弄清楚事实之前,《1995台湾地音乐档案Ⅲ呼吸——纪念专辑》影响实在太过于恶劣。在看客眼里台湾摇滚又只是伍佰、迪克牛仔、张震狱、哈狗帮、五月天,是的,他们的确原是从摇滚的阵营脱身而出,或许他们后来唱歌是还有些摇滚“风格”吧,打住,关于摇滚的争论,这个话题并不是这个文愿意触及的。
我们正为大陆摇滚的改天换地而沾沾自喜,猛然抬头张望,才发现原来对台湾摇滚有这么多的误解和漠然,结果整个2001的冬天林强一曲重新混音“向前走”给我莫大的鼓励和温暖,也籍由此我在短短几个月内反复聆听我手头上已有的台湾摇滚乐。
世界迅速开始新世纪新一轮的颠狂了,2002年的第一天我们在昆明机场接到了台湾摇滚联盟的创建人——Freddy,他给我们带来一大包台湾摇滚的唱片,花花绿绿之间,甜梅号《是不是少了些什么?》、浊水溪的几张“老唱片”、老哥&街头评论员《神魔仔的世界》跳了出来。当Freddy在“昆明现代音乐节”的演出上为盘古、舌头的狂野和万夫莫敌而震颤时,我也没法不为这些优良的台湾音乐激动,中国摇滚的伯乐之一、台湾直接流行首脑——方无行(曾策划唐朝首张专辑、制作《摇滚北京2》等)则在台下静静的抽烟,尽管他多年前已看透中国老摇滚,如今仍两眼发直望于激烈的台上。
我只想说滚石唱片可能是台湾一部分能够改良的原创音乐乐园,而不是非主流音乐的跑马场,当初它弃下台湾远赴大陆冒险掘金不快(甚至曾经在大陆风起云涌的“中国火”系列未曾在台湾发行过,真是匪痍所思),回到台湾对摇滚已是心冷意决。而水晶唱片(台湾最大的非主流音乐发行公司)、《摇滚客》(已复刊)、“野台开唱”(华人最具规模的演出组织) 、台湾摇滚联盟、直接流行、马雅音乐、实干文化义无反顾的支撑着台湾新摇滚,虽然论经济实力和经营背景加起来也没有滚石的多,但他们的确开辟了一个美好的摇滚新世界,它们没有过多追求商业利润,热血荡尽音乐推广工作的劳累,常年的劳作和耐力换了来发自内心的新音乐春天。这些观念的转变到后来引发了伟大的变革,它使看似穷途末路的台湾摇滚又生机勃勃生机了。众多的摇滚乐手也精神焕发调整好行态,认清偶像音乐永远大行其道的流行音乐形势,他们白天工作夜里在喧嚣的音乐中迎来黎明,自办演出、自行安排进棚录音、发行限量唱片,唱自已的歌说想说的话,过自已想要的生活,就这么简单。
“不成熟的诗人模仿,成熟的诗人剽窃”(艾略特语),音乐是流动的诗歌,尽管台湾摇滚早期受民谣摇滚、流行金属的影响,在模仿和剽窃间大多数摇滚乐手被平庸温和的扐杀于排练场,自绝于婚姻和歌舞厅里。而现在受Sonic Youth、Nirvana、Yo La Tengo、Mogwai(仔细听Mogwai,他其实的痛苦很时尚,估计不久的将来会是小资的安眠药)等后摇滚乐队、朋克、实验摇滚的影响,血液的流通加速了,心力和心智在摇摆的提升,摇滚乐比以前好玩了,独立自主的音乐观念也取代早年颓废、抱怨不已的行风,有人与流行贴的更近也有人跑的更远了,但至少在表面上摇滚和流行没有达成联盟,在半遮半掩的“合作”中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台湾的新摇滚人遵循了摇滚准则就不会遵循规则和模范,为了音乐穷其心智的反叛生活,为了艺术他们踢开流行,尽管过多的愤怒是有些苍白,自恋也无可救药,道德在父辈的叹息中变“坏”(其实把道德强加在音乐上本来也是不人道的,音乐只要忠于创作者的内心就没什么错),但这一切正是摇滚的本色,在矛盾中坠落,在绝望中求生,在苦涩中求乐,一切都是那么未知而又充满刺激……
整个台湾音乐界如今换掉了早年由罗大佑和校园民谣掀起的理想主义,摇滚乐手中漫延着比大陆摇滚更有过之的无政府主义冷风,臂如领队的浊水溪(姑且把它看做是台湾的盘古)频频对政府行为冷嘲热讽,热衷于无政府行为和行动,但无政府不等于造反和危害性,所以浊水溪目前是台湾最富亲和力和群众基础的摇滚乐队,“无政府主义是讲宽容的,他们不反对艺术家。他们反对的是权威和国家,但他们不反对想像、美的东西、文学及个人关系。生命、思想与感情必须是自由的(柏林)。”如此,凡是思想与感情都必累人劳心,让人退却,最终还是虚无情绪漫无边际的包围了“宝岛”,“虚无”多好啊,它要求你最好什么都不要懂都不要管,只要你放开身体跃然共欢即可,可有人就是不喜欢漫长的生活中仅仅只有求欢,如今台湾摇滚可以这样讲了——我可以拒绝我不喜欢的一切,我要是喜欢做地下的铺路石,就不会羡慕天上闪烁的流星。
附台湾近年来活跃的摇滚乐队/艺人简介:
1、林强
台湾摇滚帅才,以一张百听不厌的带有社会意识色彩的专辑《向前走》一举成名,才气富余风格不一,除了批判性的作品,其坦诚心水的感性作品如“就让我懦弱的死吧”也发人自省。今日林强音乐的前瞻与野心依旧令人折服,他着实超越了台湾流行歌坛太多太多。
2、甜梅号
在后摇滚代表Godspeed You Black Emperor!、Mogwai、缓飙经典宗师Yo La Tengo这等先人面前,甜梅号谨慎的保留着自我,灵魂人物为鼓手林佑青(又名林雨青?),1998年3月成军于台北,三位成员是尚分别就读于三所大学的在校学生,风格在Post-rock(后摇滚)、Lo-fi(低保真)、Slowcore(缓飙)之间摇摆,自由做乐,性情中人,很多歌曲在平静间瞬间爆发到宣泄状态时让人感觉到洪水般的力量。“三年多来经过多张合辑和数十场现场演唱的历练,甜梅号已经是台湾最具风格和号召力的乐团之一,处女专辑于去年8月正式出版发行”。
3、浊水溪
浊水溪的体内窜流着革命家骚动的血液。尽管客观公正的讲他与大陆蛮横、飙悍的重型摇滚乐尚有些差距,但他是个不折扣的音乐实干家。这群玩弄暴力的反动份子,在其内心深处,事实上孕育着深厚的社会关怀,即使在极度的感官刺激中,仍然交融了对社会现象的映像,以及对社会低层阶级群众的关怀及认同。看看他们颠乱的现场,其实在挥拳和流汗中何尝又不在表决一个“爱”字呢?
“是的,当他们用水瓶仿真打手枪动作时,用斧头支解大提琴时,用针筒将优酪乳灌进屁眼时,有谁能想到,他们是出身自台湾最高学府,顶着学院派光环的所谓“高级知识分子”?是的,他们蜕下了光环,回归到旁人不屑一顾的社会结构金字塔底层,成为贫苦大众的摩西,有了他们,我们终于得以骄傲的抬起我们的大头和小头,无所畏惧的到超级市场干红酒和足爽了”。
4、赵一豪和刘松洲(老哥、街头评论员)
赵一豪(曾有专辑《把我自已掏出来》)和刘松洲(充沛的豪情藐视自已年过四十的肉身)他们秉承陈明章、侯德健、金门辉的底层情结和自由呐喊,展现了活生生的台湾底层生活“风情”。“如果诚实是一种罪恶和疯狂的行为,那么这个社会疯了,因此我把我的诚实埋在土里。”
5、漂虫
全台湾最富盛名的女子摇滚乐队,曾为Sonic Youth、Yo La Tengo暖场演出,乐风于野性中带着可爱,常常流露出对成人社会的质疑。组队初瓢虫就两度应邀到香港演唱,与Beyond、L.M.F.、亚龙大,日本的Shonen Knife,大陆苍蝇等同台。还四度获邀到在纽约、香港、波特兰、费城举办的国际性音乐节与唱片展上演唱,并自己安排了两次美国巡回,足迹踏遍半个美国,在东西岸二十多个大小城市,演出近三十场。
美国亚裔艺文杂志《Giant Robot》唱片评介:“瓢虫这四个台湾摇滚娘儿们可不是开玩笑的!她们太牛X了。音乐俏皮而富旋律性,但态度是狂野的。”
6、Echo
梦幻而华丽的狂舞,激流般令人动容的气度,让人惊艳。各器乐的的表现和技术都十分够水准,品质很高,录音及混色处理得很漂亮,音色纯净,且与情绪相贴,唱腔与吉他的关系是敌是友,是爱是恨,是灵肉的离离合合;编曲功力很稳而扎实。内心倾诉忧郁的口白,多变的唱腔,外加英伦摇滚狂飙,形象英俊,不难成为时尚音乐的代言人。
7、其它乐队如:无政府、1976、迷幻幼稚园、橘子空间、废物、猫打架等等不一一而论,比之老乐团刺客和骨肉皮等虽不至完全超越,但他们年轻无畏活力四射,对音乐尽心尽力,懂得利用时尚,他们焦急的游走在朋克、后摇滚、电子、迷幻摇滚、硬摇滚等风格之间,瞻前顾后,把复杂的摇滚精神进一步射进简单无趣的生活中。彭洪武/文
本文参考资料:
1、《台湾乐坛黄金十年》第十章 1990年:向前走,撰文: 李卫。
2、《望花补夜——台湾地下音乐发展的历史脉络》,撰文:张育章。
3、 《台湾地下音乐档案》,撰文:小倩。
——载自《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