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羊年春晚播出只剩111天的时候,央视才确定了总导演是哈文。这事看来不同寻常。
(1)哈文团队,看守内阁?
往年的春晚都是在夏天就建组了。“开门办春晚”十几年,央视真正让出总导演位置只有一次:那就是冯小刚被中央领导钦点,坐上了马年春晚总负责人的位置。但不管是用家庙的和尚,还是外请的菩萨,央视每年都会拿出半年时间来准备五个小时的“年夜饭”。
今年开场锣鼓敲得晚,是因为今年广电系统刮了大风。其实也不止是广电系统,全国上下所有的行业和地方都因为“反腐风暴”而在灵魂深处闹了革命。群众是欢欣鼓舞的,贪官倒得再多,他们也只会觉得不够。官员是人心惶惶的,有事的怕“出事”,没事的怕不“出事”。
行业里有石油系统为重灾区,地方上有山西省为重灾区,政治和经济方面都稳固了局面之后,文艺界渐渐成了整顿的重点。一方面是嫖吸二星马不停蹄地往号子里赶,发现一起处理一起绝非空话,另一方面是文艺单位的审计力度加大,在大油管子上扎窟窿的人接二连三地落网。央视算是重灾区一个,经济频道进去的人可以组两桌麻将,纪录片频道的大猫也没幸免,然后火就烧到了电视剧频道,时至今日仍非了局。外有台风,内局不靖,此诚央视之多事之秋也。
春晚从来不只是一台文艺节目,春晚从来和政治气候相连。在风向不定,局面不明的情况下,春晚排不进议事日程再正常不过。可是10个月过去了,之前不考虑春晚是因为有别的“事”,现在再不考虑春晚它本身就会成为“事”。哈文及时上位,应运而生。
哈文亮相之后说了一些话,中心思想是“节俭节俭再节俭”,这符合当下的政治导向。以前就因为百事奢靡,奢靡之处贪腐生,这是不变的定律。节俭之风好不好?好,但是给创新带来了难度。过去几年央视年年喊创新,实际上创新主要体现于舞台更漂亮了,灯光更艳丽了,音画效果更牛逼了,至于内容么,小品主要靠娘炮,歌曲直播就跑调,颂歌年年不能少,不退步就不错了。今年如果在节俭上动真格的,那形式上这点儿创新也悬。
不过,节俭之下能不能出新?答案是肯定的,但有个条件:解放节目先要解放表达。你得给艺术创作者一个天高海阔的环境,是鸟就会飞,是鱼就会跃。但这恐怕不是哈文这届的任务。北京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需要好好消化,文艺创作中抑制什么、鼓舞什么,也不是急切间就能定下来的,所以哈文团队怎么看都是“看守内阁”,任务是高举安全生产的大旗,给全国人民奉献一台欢乐祥和的晚会。哈文能否用手里的魔杖给春晚来个彻底的改变?希望她能。
(2)本山论政,事出有因
说到春晚就不能不提本山。
北京文艺座谈会上讲话发表之后,赵本山迅速响应。他从《乡村爱情8》的拍摄现场赶回沈阳刘老根大舞台,连夜召集员工开会学习。他说,“我是反复仔细看了很多遍习总书记讲话,我很激动,很兴奋。甚至晚上睡不着觉,我们遇到了一个有梦的时代。一个正能量的时代。文艺春天真正来了。我们要多出好作品,来报答人民。”
后来,他接连参加节目、接受采访,畅谈心得体会:“艺术家跟每个政治家都是艺友和政友。艺术家应该要懂政治,这是首先。比如我们现在的省长说本山我们来聊聊艺术,那我能不去吗?你得听从上面的。”“你不靠近政治,不相信你的党,那还搞什么艺术?你不听党的话你还搞什么艺术?文艺座谈会的那个事儿也不是是个演员都去开了。”
我们见识过本山精湛的小品表演,也领教过他车轱辘话的电视剧,还在访谈节目里看过他教弟子们做人,告诫同行不忘本,可是还真的很少看见他如此高调地谈政治。赵本山之所以能在连续蝉联春晚小品王的位置,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节目不承担“载道”功能,别人拐着弯歌功颂德,他只要逗笑观众就是胜利。这两年,我们不太能看见他的小品新作了,可是他现在直接上演“本山论政”的真人秀了。
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要么就是本山的小宇宙对国家和社会有了突变性、升华式的认知,不吐不快。要么就是本山的本体感受器捕捉到了不稳定、不乐观的信息,不说不行。有过本山和某某倒台人物过从甚密的传言,一直没有得到证实。也有过本山的喜剧艺术被划归“三俗”的传言,同样没有得到证实。得到证实的是,本山的电视剧从去年到今年放量了,但收视率不再如过去那样横扫一切。最令人迷惑的是,赵家班的一部剧《爹妈满院》在排上档期、做了宣传之后,临到播出突然叫停,浙江卫视为此不得不临时调《战神》补缺,为了追上已经播了三天的其他台的进度,竟然把九集剪成一集,也算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
为什么要换剧?原因不详。理论上,《爹妈满院》一听名字就不会有常规的审查问题,撤档只能另找因由。本山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认真的人,他一定是去了解情况了,也一定是有所收获,然后有了主见,我们就见到了他的高调表态。
当然也有人问是否回归春晚的问题。说实话,现在本山对春晚的需要,远远大于春晚对他的需要。已经两年没上了,春晚仍然是春晚。今年有节俭再节俭的尚方宝剑在手,哈文完全可以借此契机,重用新人,淘汰老人,完成春晚主力人选的更新换代。作为一个三十年的“老大帝国”,春晚有太多的陈规陋俗需要破除,不动人就无法破局。哈文上任后第一张邀请函给了麻花团队,而麻花团队是过去几年春晚新鲜血液的代表,也是朝气、锐气、灵气的原动力。
本山的功力当然还在。可他在推出小沈阳的那年就说了:余生主要是带徒弟了,自己上不上无所谓了。形势比人强,他的最新说法是,“如果我身体允许,春晚需要我,我也推不起。”
本山如果不上,春晚没什么损失,观众已经习惯了,新人也已崛起了。但如果上了,本山就会再度成为媒体焦点和保险箱里的一员,他的旧船票就仍然有效,能够登上时代的“新船”。上还是不上?这不是本山的问题,这是哈文的问题。
文/李星文
【纵深】记忆中的春晚
童年的过年记忆,是与寒风里贴春联,“旺火”边烤馒头,除夕之夜放炮仗,正月十五闹花灯,紧紧连在一起的。但自从看电视成为中国人日常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春晚也就成了标识一年年光阴飞逝的“年轮”。
从腊月二十八起,各种晚会就成了荧屏主菜。抢先亮相的通常是文化部春节晚会和民政部“双拥”晚会。正如美国的电影金球奖可视为奥斯卡风向标一样,这两台晚会也可视为除夕春晚的预热。到了大年三十晚上,中国人都要吃两桌“年夜饭”。一桌是自家人操持的饺子宴,另一桌是小品、相声、魔术、杂技、狂歌、劲舞组成的春晚。
关于春晚的最早的记忆,是马季手拿“宇宙牌”香烟满场忽悠。那个时候,春晚草创未久,没有框框,没有模本,没有“载道”义务,没有植入广告,没有“开门办春晚”的自省,也没有打破头都要上的暗战。李谷一一人可以唱上10首歌,刘晓庆和姜昆客串着主持人,张明敏一曲“中国心”唱得人心潮澎湃,王景愚隔空“吃鸡”惹得爆笑如雷。
春晚在很长时间里都是流行乐的“造星机器”。港台歌手总是拥有唱两、三首歌的“特权”,潘安邦咏唱过《外婆的澎湖湾》,如今斯人已逝。费翔燃起的《冬天里的一把火》,至今仍在传唱。张德兰的《春光美》,包娜娜的《三百六十五里路》,都成了年度金曲。虽然北上的港台歌手多不是本土顶级艺人,但他们来自灯红酒绿的“资本主义”世界,其自然奔放的台风和不经意流露的“洋范儿”,很让观众心折。
内地的第一批流行歌手普遍受惠于春晚,毛阿敏扭唱“你从哪里来”,那英高歌《青青的世界》,韦唯手抚小保姆演绎《爱的奉献》,都成为了春晚的经典画面,也成了她们事业腾飞的助推器。通过影视歌曲让观众熟悉声线,通过春晚表演让观众记住面庞,这是八十年代很多歌手走红的路线。相比之下,今日的春晚已不具备造星和推歌的能力,它更多的是把过去一年中唱红的歌拿来“串烧”追认,再上几首甜蜜温情但谁也记不住的新歌,一唱而过。
春晚点亮了流行歌曲,也助力了相声复兴。相声来自民间,以搞笑为第一要义。解放后改弦更张,歌颂生活成了首要任务。八十年代万类霜天竞自由,相声上电视扩大了传播半径,同时保留着足够锋芒。姜昆在春晚舞台上展开《虎口遐想》,马季和众弟子上演《五官争功》,这些作品里不仅有密集的笑点,更有对现实的辛辣讽刺。岁月是一条河,流着流着就成了浑汤子,电视相声演着演着就成了闲磨牙、逗咳嗽的表面功夫,娱乐大众的龙头地位也渐渐被小品所取代。
在赵本山横空出世之前,陈佩斯和朱时茂是小品的头号选手。说起来是形体喜剧,其实与卓别林暗通款曲。陈佩斯的滑稽和朱时茂的板正,总能在反差中击中某种人性的软肋。后来他们莫名其妙地离开了春晚舞台,媒体报道语焉不详,或者讳莫如深。现在来看,那不过是已经具备了话语权的演员在争取自己的版权收益。但直到现在,天字第一号舞台仍然不是按市场规矩操盘定价,仍然是“地球缺了谁都照转”。
赵本山的时代来了。1990年的小品《相亲》,他穿着灰色中山装,头戴“农民帽”,说着“大茬子”味儿的俏皮话,登上春晚舞台。他的亲和力,他的泥土香,他的表演天赋,他的讥刺时世,在同辈演员中独树一帜。那时,黄宏有《超生游击队》《手拉手》,郭达有"换大米",巩汉林有《如此包装》,春晚小品组成了精神抖擞的方阵,接受观众的检阅。后来,春晚渐渐修炼成某种欣欣向荣的象征,所有的节目都被赋予了“载道”功能。先是相声,后是小品,由根植大地的娱乐演变成漂浮云端的煽情和搞怪。
在同辈笑星们阵地失守,归于平淡后,赵本山是唯一的异类。他享有较大的驰骋空间,可以在大合唱之外针砭时弊,偶尔“三俗”。他总能找到最佳合作伙伴,不断刷新着小品的境界和笑果。他的《卖拐》,既有表面嬉笑,又有深刻主题;既有密集包袱,又有完整戏剧结构。他的《昨天今天明天》,举重若轻点评中外时事,一本正经地挥洒农民狡黠。他的《不差钱》,完美对接发酵10年的网络草根文化,把“伪娘”风格的小沈阳推向大众。
过去30年,春晚渐渐由“年夜饭”退居为“背景声”,只有赵本山活成了春晚的代名词和不败的神话。然而神话终有打破时,春晚的强势价值观和小品王的自由意志之间摩擦不断,好剧本匮乏、好搭档退隐和身体每况愈下也在折磨着他。越来越华丽的舞台,越来越斑斓的色彩,越来越高亢的调门,春晚走进了自己的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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