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又是通篇冷峻的情色,像[漂流欲室],没想到是讲轮回和因果报应。镜头唯美,以“春、夏、秋、冬”为标题,贴合人生的四季,实在精巧。重复一下故事:
春:童僧顽劣,在水边捉住鱼、青蛙、蛇,用细绳捆了,另一端则系住石块,放掉。老僧看到,并不当时制止,自有打算。第二天清晨小僧醒来,发现身上被师傅绑了大石,求情。老僧说,那鱼是不是也会难受?那青蛙是不是也会难受?那蛇是不是也会难受?你去
放了它们,如果其中有一个死掉,你的心上就从此压了石头。童僧背着大石寻找那三个生灵,却只有青蛙幸存,于是放声大哭。
夏:一位妙龄少女被母亲送来寺庙养病,小僧凡心大动,几个回合的刺探、挑逗就与少女在山中发生了关系,并一发不可收拾。一夜,两人在船上云雨之后酣然入睡,不料清晨小船飘到寺前。事情败露,老僧只得责令病愈的少女离去,而入夜辗转难眠的小僧也终于抵挡不住尘世的诱惑,携一尊石佛,连夜绝尘而去。
秋:已成年的小僧因妻子有外遇而杀人潜逃,回到寺庙,他心怀恐惧,又性情暴躁。老僧在寺院空地抄下《金刚经》,让他用杀死妻子的刀刻字,以消磨其走火的心魔。开始,小僧杀气难消,满怀愤怒,偏两名警察又追踪而来,幸得老僧指点,四人才相安无事。一天一夜的雕刻,冷却了小僧的怨怒,完成后他随顺地跟警察离开了寺院。而老僧,则在功德圆满后自焚坐化。
冬:刑满出狱的小僧已是人到中年,他再次回到小寺院,此时天地一片洁白,湖水封冻。僧人在残船上寻到老僧舍利,又凿冰成人,只在眉心放入舍利,日日供奉。一天,岛上来了位蒙面女施主,弃一婴孩在寺内,但她趁夜离开时,不幸落入冰窟。安葬弃婴女子之后,僧人赤膊背负巨石,手捧佛像登上山岭,他此生的罪孽到这里,才算做了一个了结。
又一春:被遗弃的婴孩,长到大约5岁模样,居然重蹈当年童僧的覆辙,又以残害生灵为乐,他将石块塞入鱼和青蛙的口中,踏入了另一个因果循环。
韩国导演很有一帮好开色情玩笑的,比如[杀人回忆]里就有夜间到树林里手淫的男人,再如[偷情家族],竟能把男女上床拍得如吃剩饭一般无趣,但最狠毒的,还是金基德。此人最早一部有影响的电影是[漂流欲室],直译好像是叫[岛],小报上给韩国情色电影作盘点,总落不了这个片子。那里面的性爱苦不堪言,把活鱼从水中捞上来,削去几片肉,再重新放回水里,这个动作基本上可以概括它的残酷。然而这残酷没有来由,徒具形式,因此显得苍白。但后来的一部[收不到的情书],却是个很有力量的东西,比[岛]更加残忍、粗旷,但凶残的有理,并有反思的野心。
再后来就是这个[春夏秋冬又一春],突然一下子抛开了生理卫生和文化反思,只纯讲佛理,好看是好看,但总总归是有些奇怪。故事前半部情节流动感很强,后半部则稍显愚笨,尤其结尾,似乎不明确轮回首尾就会一起失去方向。金基德到底还是摆脱不了对形式感的追求,也摆脱不了浓墨渲染性爱,这一次他埋藏了暴力,却露出了小和尚的屁股。“夏天”这一段,让整个电影的温度突然升高了几度,但那和尚和少女原始、粗俗的性爱,其实没有丝毫情感的热度,这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片子的后半段越来越冷,越来越冷,直到结冰,直到融化后又一个春天到了,却似乎更冷。于是我终于明白了这个一向表现“残酷的暴力和残酷的性”的金基德,为什么会突然放下屠刀,他想说的恐怕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宗教的所谓慈悲,其实才是世上最最冷酷的东西。
这电影,金基德表面讲佛,留白处却近禅。比如那许多的动物,被害的鱼,交媾的蛇,意图都太明显,反而不巧妙。倒是四处飘荡的寺院,结冰的湖面和枯荣善变的老树,构成了更为恒久不变的相对具体。我不知道因果报应和宿命是否对等,但[春夏秋冬又一春]显然是宿命大过因果,否则,后来那孩子何以将石子塞进鱼和青蛙的嘴里,他不如再用细绳密密捆了,不显得这个轮回更为彻底?
韩国很有一些明事理的导演,他们顺应本国的产业优势,却又坚持贯彻着属于自己的电影意图,这在中国,是很久不曾见到的事情了。张艺谋、陈凯歌唱对台戏式的打法,对中国电影的独立和尊严都是一个考验,对他们自己的艺术生命,则很可能是一次狂欢式的饮鸩止渴。(文/大栅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