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张继钢,人们一定会想起2008年8月8日的“鸟巢”国家体育场。这位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副总导演留给世界一个梦幻的“中国映像”。
从奥运会向前倒推3年,张继钢导演的舞蹈《千手观音》成为是年春晚轰动全国的经典。再往前推5年,他创排的原创舞剧《野斑马》在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闭幕式上的首演引起轰动,并成为2005年打响海外市场的第一部上海当代原创舞剧。再往前推,那个让海内外观众过目不忘的“肩上芭蕾”的震撼场面,也是出于张继钢“染指”杂技之后。作为那一届世界“金小丑”杂技奖的大奖节目,那一年中国杂技被世界用崇拜艺术的眼光重新审视……
张继钢多产。 2008年后,进入创作鼎盛期的他相继推出了舞剧 《复兴之路》《解放》《千手观音》,首演一部红一部。
张继钢健谈。近日为配合“上海之春”而推出的东艺“五月舞”演出板块请到他为观众“说舞”。下得讲台,顾不上喝口水,他思路依然活跃,从舞蹈谈到民族文化创造力,从创作理念谈到个人艺术追求,把这些年的艺术感悟和心得和盘托出。
谈再塑“千手”,艺术拒绝重复
记:去年1月,舞剧《千手观音》在国家大剧院(微博)首演。舞蹈《千手观音》已成为经典,你认为舞剧《千手观音》能不能超越它?
张:这部舞剧花费7年时间打造,过程非常艰难。我记得2005年除夕,我和爱人在家收看春节联欢晚会,演到舞蹈《千手观音》时,爱人恰好在厨房,她没想到这部作品这么火。后来她指着屏幕问我:“你以后还能不能创作出比这个舞蹈更好的作品?”我回答:“不用怀疑,我一定能创作出比《千手观音》更好的作品。 ”
这个承诺发出不久,我接受山西太原市政府邀请创作舞剧《千手观音》。正当我们的工作全面展开之时,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的筹备工作正式启动了,舞剧的创作被暂时搁置下来。我的创作原则是“既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的过去”。但说实话,这往往会将自己逼上“绝路”,现在想起当年敢接下这出舞剧都有点后怕,因为要超越“那一根直线”,太难了。然而,也正是这次创作,迫使我寻找“绝处逢生”的途径。
毫不夸张地说,舞剧《千手观音》中的每一段舞蹈都重复编排了上百次之多。其中有一段舞蹈叫做“千手千眼”,在国家大剧院演出时,观众说“没见过这样的艺术”。首演结束时,观众用进行曲式的节奏起立鼓掌。后来去新加坡演出,新加坡《联合早报》的评价是四个字“大开眼界”。我认为舞剧《千手观音》没有让大家失望。
记:两部《千手观音》针对不同性质院团展开,排演过程是否颇多曲折?
张:前者的演员是残疾人,在合作中,我会“迁就”他们,因为他们当中有的人当时还不是专业舞蹈演员,设计的舞蹈动作技巧性不能过高。他们听不到音乐,完全依靠舞蹈动作来体会舞蹈内涵,我的每一个动作的讲解都通过手语老师传译,这个过程非常不容易。
相对而言,专业舞蹈团在演出时会更加得心应手,我对他们的要求也更高。舞剧《千手观音》有12段舞蹈,每一段的修改次数,都超过一百次。
记:你对这部新作的感悟是什么?
张:一部作品要给人以感悟,必须有精神层面上的提升。七年前,舞蹈《千手观音》给予我的感悟,也是我在领奖时发表过的那样一段话:“只要心存善良,心中有爱,你就会伸出一千只手帮助别人;只要心存善良,心中有爱,就会有一千只手帮助你。”七年后,当我创作舞剧《千手观音》的时候有了新的感悟,那就是“千手观音非凡,因为她不是你,不是我,不是他;千手观音平凡,因为她就是你,就是我,就是他”。我感悟到这样的理念,才有了超越,才有了舞剧《千手观音》,从而获得艺术创造力的解放。
谈繁荣文化,中国呼唤创造力
记:你是否关注伦敦奥运会开幕式?有什么期待?
张:奥运会的本质不是属于哪一个国家,那么一台精彩的奥运开幕式是属于全人类的。正是因为经历了北京奥运,有了奥运情结,我相信伦敦一定能够在奥运会开幕式上呈现给世界足够精彩的创意,因为英国的艺术底蕴、艺术创造力是不可低估的。作为中国艺术家,我想看到伦敦奥运会独特的艺术光芒,也想体会他们遇到的难处。我希望解读他们遇到的问题,他们想表现什么,做得到底怎样。这种种疑问,只有等到开幕式举行的那一天才能够解开。
记:这次你在东艺为观众演讲的主题是《文化的力量》,文化如何才能更有力量?
张:“文化”的概念就是两个方面,“以人化文”和“以文化人”。从艺术的角度上说,文化为什么有力量?深层的原因是文化具有创造力,而这个创造力所代表的软实力,比经济、政治、军事等其他力量更具有感染力和影响力。在今天,文化艺术的创造力特别受重视,十七届六中全会提出大力发展文化产业。什么叫做“文化产业”?这个英国人提出的概念告诉我们,我们现在来衡量文化发达的一个标准,已经是要看它能否形成一个国家支柱性的产业,能否拉动GDP。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文化更需要呼唤创造力。
我觉得,我们今天欠缺的正是文化创造力。记得多年前我看到有一家大型中美合资企业,它的第一条流水线落成了,外方代表说了这样一句话:“感谢中国,美国制造。 ”这让我很感慨。什么时候我们能说“感谢美国,中国制造”?我内心强烈呼唤和渴望着中国文化艺术的创造力,有这样的创造力,有善于创造的人,才能够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
记:您觉得妨碍中国文化艺术创新的根本症结在哪里?
张:我觉得还是“千人一面”。我们模仿的东西太多了,真正的创新太少。这些年每一次舞蹈比赛时都会看到一堆大同小异的东西,我也看到全国到处有新作推出,但实际上很多构不成新作。有些作品只是形式上新潮,博得的只是一时热闹,可以肯定地说,它们演过不多久便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什么叫艺术新作?它要有新的创作理念,形成新的整合,要有新的理念,新的艺术语言表现方式,新的艺术品格,这才叫新作品。呼唤真正的创新意识,这是很迫切的。
谈雅俗共赏,让作品具备“人民性”
记:您今后的创作方向在哪里?
张: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得到各个阶层的喜爱。对真正的艺术家来说,考验就意味着他的作品要雅俗共赏又有独创价值,我历来在自己身上兑现这样的考验。
我从不认为我的作品应该存在东西方审美的差异,我希望老人、孩子,中国人、外国人都能够喜爱它。去年创作京剧《赤壁》时,我让我的夫人、孩子和我一起看各类京剧录像,观察他们对京剧的反应。结果,正是因为他们似乎对传统的表现形式不感兴趣,看了不多时间就“溜号”,启发我作出改变。我希望我导演的京剧作品要让80后、90后乐于欣赏。事实上,国家大剧院演出《赤壁》的时候,剧场内不乏年轻人的身影。我始终认为,如果你的作品脱离大众,还美其名曰阳春白雪,其实是很肤浅的。我特别希望80后、90后能喜欢我的作品。
记:您说到的独创价值,如何去体现?
张:我想到了说唱剧《解放》。同样也是为山西创作,它创出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因为说唱和舞蹈结合,这个表现形式从前是没有的。作品里有一段舞叫做《天足》,就用一个横排的80双女孩子的脚表现了花季的年龄,表现了缠足前女孩子的灵气。很多北京的专家看了感叹说,《千手观音》是手,《解放》是脚。一个是竖排的一根直线,一个是一根横线,就形成了两个创造性的突破点。当年,杂技“肩上芭蕾”更是这样,女演员在男演员肩膀上跳芭蕾,杂技和芭蕾的融合将杂技带入高雅殿堂,这种创造为我们国家捧回一座“金小丑”奖,让我感到欣慰。
记:如何让自己永葆“新鲜”?
张:艺术家的眼光要博大,任何新的东西都不能拒绝,都要亲自去体验,要激发自己的创作灵感。我的团队中向来有年轻人,甚至有90后,我要听到他们的声音,我要知道年轻人在想些什么。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被各个阶层喜爱,我希望自己的作品具备这样的“人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