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叶锦添,内地观众大多是从《卧虎藏龙》、《大明宫词》、《橘子红了》等影视剧中的美术和服装中认识到他的魅力,特别是《卧虎藏龙》获得中国前所未有的奥斯卡“最佳美术设计”和“最佳服装设计”双项提名。其实从1986年参与吴宇森导演的《英雄本色》开始,叶锦添就已经跃入一流美术师的行列。
记:在无极这部片子中,您主要负责哪方面的工作呢?
叶:我开拍前十天才进的组,剧组给我的“头衔”应该是总美术指导和服装设计、造型设计,一进去就忙个不停。
中国银幕:陈凯歌导演最初是怎么找到您的?他如何表述无极的视觉风格?
叶:我开拍前十天才进的组,很仓促。也担心会做不好,但是因为很喜欢陈导演的电影,还是决定尝试一下。另外这个戏本身的风格我觉得蛮适合我做的。最主要的是他很想拍一部不一样的电影。服装就一定让每一个角色很鲜明。有一点超越,不要写实主义的。
中国银幕:因为服装设计写的是正子公也和您两个人的名字,能不能具体谈谈你们各自负责的部分。
叶:正子公也介入很早,差不多有一年多时间,凯歌抓他画了非常多的画像,军队的衣服、徽章都是他们之前做的,还有光明的盔甲和面具。我进来头两个礼拜,把所有凯歌不满意的从新修改,然后把我的想法加进来,就是要有一个场景让大家相信这个事情。我给他一个跳板,不要在不清楚的地方去跳,天马行空地跳完了还是一个整体。凯歌不太满意当时的王城,我又设计了一个圆形的,一环环的。王城的空间我们弄了很久,王城在一个荒野上,像是装置艺术。好比中国的盆景,一个从概念来的山,摆在什么的地方,多大多小,什么感觉。也像篆刻,就是讲怎么装置所有的线条。还有国画,留多少白。
中国银幕:海棠精舍给人的感觉很日本。为什么选择海棠这种花?
叶:(沉吟)我不知道日本是这样的么?之前想了一些非常庞大的东西。Engding的戏也是在这个建筑里。海棠花是生死,很艳丽。这是导演的想法,你要问凯歌了。
中国银幕:鲜花盔甲明艳的红色和花的造型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叶:这个戏很多落花的意象。整个美术的想法是水月镜花。一个真的世界和一个梦中的世界。
镜花非常灿烂,但是不长久,不真实。鲜花盔甲的荣誉也是这样,我觉得导演是在找这个。
中国银幕:光明和倾城两个人的衣服层层叠叠,有点像日本的一种衣服:十二单,您从前的设计里这样的样式比较少。
叶:啊,那个是他们结婚的礼服。对,比较少。你看王城也是层层叠叠,好多东西暗中都有层层叠叠,然后聚在领子的位置。中国的衣服都是这样子,领子这一点很重要。
其实我觉得这个戏有一点可以选择在唐朝。这个戏不是纯中国的东西,那韩国、日本和中国的渊源很大是在唐朝。因为这部电影戏剧含量很大,我觉得不适合太没有边际,应该有一个依据。比如一个房子,人们是怎么坐的,不能坐在空中。所以我让它整个空间有一种历史化的感觉。历史化就是本地的文化,这个东西我要找出来,其实每个电影都在找这个东西,找完后每个场景都有这个东西。我们想找到一种和音的感觉,制造一种上面有一个月亮,然后一滴水,滴到河上面,一圈一圈涟漪,很多月亮这种感觉。
中国银幕:无欢的服饰鸟的意象特别重,而且非常华丽,那种翎羽是不是借鉴了京剧的造型?他黑白两色的服装是什么含义?
叶:对,因为讲自由和欲望的向往。每个人都有鸟的意象。千羽衣、乌鸦袍,张东健的野鸡毛作的衣服。只有真田没有。华丽是膨胀,角色的膨胀。亚洲的表演艺术都是很膨胀的,京剧是你看熟了,其实它的装扮是很夸张的。确实是借鉴了京剧。
无欢的白色,是传统书生的感觉。黑衣服的帽子我觉得很像传教士,就是屠杀雪国的那一套。
好像文明里面的一种毒。凯歌充满这种冷冷的讽喻。包括金手指,千夫所指啊。这也是凯歌想出来的。
中国银幕:张柏芝的妆容,白颊,红唇,头发披散下来,有点艺伎的感觉。她这次还染了眉毛。
叶:这也是唐朝的东西。她的妆没有到纯白的程度。还是我前面说的,唐朝是一个融合。但又是现代感觉的唐朝,比较强烈华丽。染眉毛是为了找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让大家觉得熟悉,但又不是原来的样子。真田广之是他的胡子,刘烨是他的脸。
中国银幕:鬼狼有两张造型照,不太一样,是怎么回事呢?雪国人的造型也是您做的么?
叶:鬼狼的第一种造型是正子公也做的。有一点太过了,所以调了调,把脸变成遮住一半烧过的样子。他死的时候那个银色头发飞扬的造型,是导演想做成鬼的样子。这个戏有一点日本的感觉。日本的戏剧美学和鬼很有关系,很强烈,很形式化。满神也有两个造型,我们先作的一个,凯歌觉得太鬼了,然后改成仙女。凯歌的解释是仙女骗不骗你就不知道了。
雪国人原来是披散头发的,我觉得太平了,就加了一些文化性的细节的的东西。虽然一般人不会特别注意到,但看起来还是不太一样。
我感觉这个戏日本味道很浓。有些是好的,比如将军身边两个红头发的那种歌舞伎式的头型。但之前有一些草稿过分剧场化了,很像日本的现代古装片,太fashion,昆仑的衣服也是,诶,很rock and roll。让人很难进去,变成完全是一个假的东西。我就跟凯歌讨论,这是不是你要的东西。我们有点担心会变成日本现代古装片,所以就把它饱满深化。
中国银幕:这个电影是不是会刻意强调东方元素?
叶:一定是。强调泛东方的元素。
中国银幕:会借鉴其他魔幻类型的电影么?
叶:他很戏剧,和魔幻不同。魔幻感觉不强,那个好像是为了宣传。
中国银幕:您对自己在无极中的创作有什么评价?
叶:无极不算完全我的东西。题材是我的东西。但出来的感觉是我和凯歌交接的。有一些不是我的,我要把它弄成一个整体。是一个混合。
中国银幕:以您专业的眼光看,美术视效在《无极》中的地位是什么呢?
叶:很重要。现在很流行视觉电影。视觉融合到讲故事里面,视觉的介入可以让这个故事变化非常大。比如说两个演员讲话观众看什么,观众要在什么状态去接受这两个人讲话。
现在美术已经切入到电影的主题,是一个电影本身的生命的一部分。过去说电影可能是说一个剧本,现在有一部分不需要对白,电影传达给你的比故事本身还要多,里面每一个元素都在讲话。《无极》的好处是故事简单,很容易看懂。他把爱情故事作为和观众的联系,然后用很多形式来做他自己想做的东西。
中国银幕:拿到这个剧本的时候有没有一种冲动,就是有一场戏一定要把它表现出来。
叶:有,海棠精舍。其实我一直研究建筑,但切入点和建筑师不一样。我看过很多少数民族的建筑和生活方式。虽然建筑是从来没见过的,但生活还在里面,只是生活层次跟我们不一样。一个东西不可以让你没有思考,没有感觉,因为它和你很靠近。我是企图找回一些以前非常强烈的东西。简单说如果我用很好的镜头去拍一个东西,那么每一部分都可以放大来看,但如果是很差的镜头,就是一片颜色而已。现代人有点失去原来的本能,看事情的深度。好比年纪老了,走路走不动,就看不到很远的风景,所以我的戏里面就尝试让人看到更远的风景。大家也想作这样一种东西。但现在很难说走的是这个方向,《无极》最后还是落在戏剧上。 转自《中国银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