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导马丁·西科塞斯眼中，好莱坞传奇的娱乐大亨/飞行家霍华德·休斯与希腊神话中那只人身牛头怪并无二致：被上天诅咒，囚于迷宫中央不得出离。而这恰恰正是他本人的命运。执导过《愤怒的公牛》、《达赖的一生》、《纽约黑帮》、《出租汽车司机》等猛片的他，屡获奥斯卡奖提名，又屡屡与梦寐以求的最佳导演或最佳影片奖项擦身而过。今年，他又败给了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他的命运被卡夫卡不幸言中：“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但是无论如何，他仍然当得起我们向他一再敬礼。
“他就是那个人身牛头怪，同时也正是囚禁他自己的那个魔鬼。”
问：你拍《飞行家》之前对霍华德·休斯(HowardHughes)了解多不多？
MartinScorsese(下面简称MS)：我知道他的名字主要是因为RKORadioPictures那个片子。二三十年代的时候，我父亲还是一名熨衣工，他非常喜欢霍华德·休斯拍的两部电影《地狱天使》(Hell’sAngels)和《疤脸》(Scarface)，所以我对霍华德·休斯的印象就是，一个搞电影的、麻烦多多的家伙。70年代早期，我刚刚到好莱坞，那时，沃伦·比替(WarrenBeatty)、斯蒂夫·斯皮尔伯格(SteveSpielberg)和布莱恩·德·帕尔玛(BrianDePalma)他们都在想鼓捣一部霍华德·休斯式的电影。
问：你将霍华德·休斯的生活与希腊神话做了比较，对吗？
MS：对，霍华德·休斯就像一个极富有的国王，只要他感兴趣，就能呼风唤雨。但最终，他的整个皇室家族却是被上帝诅咒了的。他基因里面有强迫性精神错乱的遗传。这不是他的错，是他母亲这边家族的遗传，不过家族里没人犯过病，也没人乱游荡，刚刚好只是他发作罢了。某种程度上，这让我不得不联想到那些古代的神秘诅咒。比如说，迷宫中的人身牛头怪，其实是伊卡洛斯(Icarus[希腊神])的父亲代达罗斯(Daedalus[希腊神])建起迷宫，将人身牛头怪用铁锁锁起来囚禁在迷宫中央。基本上，终其一生，霍华德·休斯都在试图逃离迷宫，他就是那个人身牛头怪，同时也正是囚禁他自己的那个魔鬼。
问：你拍《飞行家》对霍华德·休斯这人是持同情还是嫌恶态度？
MS：对我来说当然是同情啦。我对霍华德·休斯早年的生活真的了解不多，这也是我拍这个片子的原因之一。在某种程度上，这个片子可说是对他非凡才能的庆贺和表彰。我非常理解编剧约翰·楼根(JohnLogan)笔下颠峰时期的霍华德·休斯——―个极度迷恋速度的梦想家，他想拍电影并马上付诸行动的狂热和干劲，这一切我都感同身受。
“某种程度上，你可以稍稍诗意地虚构人物的生活故事”
问:你认为你和霍华德·休斯间有对应关系吗？
MS：这个不该由我来议论，我觉得。许多年来，我的一些好友(大笑)和熟人是这么描述我的：“别进那屋去，他正抱着纸巾盒准备擦眼泪呢。现在别进去哦，时间不对头。”诸如此类的说法。已经好多好多次了。不过从根本上来讲，我和霍华德·休斯是不能划等号的。霍华德·休斯是个梦想家，他迷恋速度，梦想像上帝一样飞翔，鸟瞰众生，而且，财富也比得上希腊神话里的大富豪，克利萨斯王(注：公元前6世纪Lydia王,以富有著称)。不过最终他还是得付出代价。我欣赏他做电影的理念。从某种角度来讲，他是好莱坞的一匹烈马，一匹野马。
问：你平常到处应酬吗？
MS：我平常不怎么到处去会朋友什么的。偶尔，泰里·迈里克(TerryMalick)会来和我一起吃吃晚饭然后回去。我想呆着干自己的活，所以真的很少跟人应酬。通常我会把自己锁在放映室里，放片子看。我看这就是惟一我和霍华德·休斯相似的地方。我敢说他是个了不起的天才。单就“飞行家”这个概念就不可思议。“飞行家”这个词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现在只有宇航员，对吧？说不定活到现在的话，霍华德·休斯又会去太空中转个不停呢，也许去火星。他会去的。
问：作为导演，根据纪实历史小说改编拍摄电影，你有你自己明晰的哲学理念吧？
MS：很有趣，在出版界，人们有时把这种根据史实撰写的小说称为传记，尽管的确有虚构的成分。其实是纪实和虚构兼而有之。我喜欢纪录片。上世纪60年代彭尼·贝克拍的那些纪录片里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富有戏剧性了。我的确很喜欢拍纪录片。目前，我正在与人合拍一部纪录片，片名是《鲍伯·迪伦：1966年以前的生活》。片子给我极大的灵感。不过，要刻画历史上像休斯这样的人物，某种程度上，你可以稍稍诗意地虚构人物的生活故事，如果你忠实于原型人物的真实情感的话，这些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只要你是真地忠实于人物生活的核心本质，我想不是不可以稍稍虚构的。总有人因为执着于真人真事而质疑这种做法。我认为那么处理并无不妥。
“凯瑟琳·赫本人见人爱呀，怎么会是票房毒药呢？”
问：为何挑选凯特·布兰切特(CateBlanchett)扮演凯瑟琳·赫本(KatharineHepburn)一角？
MS：那时我们已经开拍《飞行家》了。凯特·布兰切特正在拍朗·霍华德(RonHoward)的《失踪》(TheMissing)。我在金球奖颁奖礼上见到她，她正走下舞台，我太太对我说：“她就是她(指凯瑟琳·赫本)。”我赞同：“对，就是她。”
问：难度体现在哪里？请具体谈谈。
MS：有三个层面的问题。一些在上世纪30年代生活过的老人，他们非常了解凯瑟琳·赫本，不管是她的职业生涯还是其他种种。再有就是中年的观众，我算其中之一，我62岁了，最早看她的电影时我才10岁。我不太清楚她在30年代居然是票房毒药的事情。在我心目中，她一直是个大明星。甚至当我在电视里看到30年代的片子时，会疑惑地想：“凯瑟琳·赫本人见人爱呀，怎么会是票房毒药呢？”《爱丽丝·亚当斯》(AliceAdams)是部很棒的电影，她在里面演得很好，《西尔维亚·斯卡丽特》(SylviaScarlett)略有点怪异，不过对于那个年代来讲是蛮独特的尝试，很迷人的片子，我非常喜欢乔治·库可(GeorgeCukor)。嗯，到底哪里有问题呢？《离婚清单》(ABillofDivorcement)也不错，库可式的好片。对了，还有一个层面的问题：那就是有很多人对凯瑟琳·赫本根本就一无所知。正因为这样，我想好啊，那我就来拍一个凯瑟琳·赫本。我问自己：“怎么拍呢？”得找个才智双全、勇气过人的女演员来演她才行！
问：凯特·布兰切特表现如何？
MS：非常出色。她看了很多凯瑟琳·赫本的电影，于是有了赫本式的姿势、线条、体态、外观。还有非常赫本式的态度。最后，她在口音上着实下了番苦功。没错，这口音可以让你一下子认出凯瑟琳·赫本来，比如电影里她首次出场，是与霍华德·休斯在高尔夫球场初遇，那场戏里她有着独特的朗笑，她对着霍华德·休斯连珠炮似地发问。另外，如果你不了解凯瑟琳·赫本本人，那么你看到的无论是故事里的、脚本里的，还是由凯特·布兰切特演绎的凯瑟琳·赫本，都绝对是个个性人物，一个地道的美国人。凯瑟琳·赫本出身于一个思想行为都很激进的家庭，她本人也颇固执、有主见、直接、坦率，对人持“你要是不喜欢就走好了”的态度。很有性格。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会说：“噢，有意思，原来她是那个时代的演员，我明白了。”所以，我们确实考虑了三个层面的问题，以顾及所有了解她或不了解她的观众。
钟鑫雨/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