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最新复排的“人艺”版《雷雨》已经上演了四五天，反响褒贬不一。该剧基本沿袭人艺“89版”《雷雨》的演出形式。有评论认为主要演员杨立新、龚丽君、王斑等人的表演中规中矩，时有惊喜；也有人认为这次复排没有超越老版本，相对缺乏新意。著名戏剧研究学者童道明教授则认为，历次《雷雨》演出都砍去了原剧本中的“序幕”和“尾声”，但是无论是从作者原意还是现时代观众需求看，这两部分都具有独特的价值，其实应该保留。
我看过不少版本的《雷雨》。感触最深的是去年由徐晓钟先生导演，各位梅花奖得主加盟、郑榕参与的一部。这是我第一次在舞台上看到没有删去序幕与尾声的《雷雨》。序幕与尾声里的周朴园由郑榕扮演，那真是炉火纯青的表演呀。我激动得忍不住提笔写了篇剧评，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 ‘当我看到郑榕扮演的老态龙钟的周朴园柱杖走上舞台，茫然若失地在台口驻足，关切地探问侍萍的病情，又蠕蠕前行，艰难地拾级登楼去探望发了神经的蘩漪，我的心受到了触动，我获得了一个因为有了这序幕和尾声而不能不思考的的人性启示：当这个昔日专制异常的周朴园失去了两个儿子也几乎失去了两个女人之后，反而生发出了一点人性的光华，从而也让我进一步想象：当周朴园成为矿山主之前，当他刚刚出国留学的时候，想必也可能是个类似周冲这样的翩翩少年。我们应该为能磨灭一个人的人性的社会感到害怕，我们应该警惕使人失去本真的充满欲望的生活。 ’
《雷雨》1934年发表，1935年由留学日本的中国学生首演于东京，第一次演出就是删去了序幕与尾声的。曹禺对掐头去尾的中国留学生说：“我写的是一首诗。”我想，曹禺大概是想说，在那恐怖的夺去了三个鲜活生灵的雷雨之夜后，“尾声”幕起，时光流逝了十年，观众“只听见远处教堂合唱弥撒声同大风琴声”，这时戏结束在周朴园说的最后一句台词上：“外头又下雪了？”是很有诗的意境的。1936年文化生活出版社初版《雷雨》，曹禺特地在序言里申说了他为《雷雨》设计“序幕”和“尾声”的用意：“简单地说，是想送看戏的人们回家，带着一种哀静的心情。盈漾在他们的心里应该是水似的悲哀，流不尽的，而不是惶惑的，恐怖的，回念着《雷雨》像一场噩梦。《雷雨》诚如一位朋友说，有些太紧张，(这并不是一句恭维的话)，而我想以第四章为最。我不愿这样戛然而止。‘序幕’与‘尾声’在这种用意下，仿佛有希腊悲剧歌队一部分的功能，导引观众的情绪入于更宽阔的沉思的海。”
说起来也简直难以令人置信，七十年来排演《雷雨》的导演们偏偏都不想按曹禺的意愿行事，偏偏都是在掐头去尾演《雷雨》。我这样理解导演们的难处，比如说剧本太长，曹禺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这可能还不是最大的困难。更困难的是他们难以理解曹禺的悲悯胸怀，难以理解曹禺对诗意戏剧的执着追求，自然也就难以接受让周朴园成为一个诗意的戏剧环境里的主宰。所以曹禺在《雷雨·序》里一直希望将来有一个好导演能在心理上、技术上解决搬演“序幕”与“尾声”的难处，希望“有一天《雷雨》会有个新面目。”
□童道明(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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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说明：这次北京人艺复排的《雷雨》同样删去了“序幕”和“尾声”，并强化了第四幕的矛盾冲突，使得全剧节奏绷得更紧，甚至有些压抑和恐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