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周刊：晚年孙道临难以承受的轻与重

　　兰慧

　　这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在新时代遭遇了艺与商的两难困境

　　永不消逝的电波，停了。

　　2007年的岁末，著名演员孙道临向这个世界告别，中国电影史上的一颗巨星陨落了。

　　年龄稍长一些的人都会对孙道临的电影作品如数家珍，《永不消逝的电波》、《非常大总统》、《雷雨》、《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李四光》、《早春二月》??他在这些影片中塑造的形象深深烙在了一代甚至几代人的心里。从1948年走上银幕开始，孙道临凭借卓越的演技征服了无数人，他曾与谢芳、赵丹、白杨、张瑞芳、秦怡、上官云珠等老一辈表演艺术家位列新中国“22大影星”。除了表演，孙道临在配音方面的造诣也颇深，他在《王子复仇记》中配的哈姆雷特成了演艺界训练口音的标准教材，甚至对全国人民从此以后的说话语调产生了潜在的影响，成了后人难以逾越的高峰。1995年，世界电影百年、中国电影90周年的纪念活动上，孙道临被授予“中国世纪男演员”称号。

　　去世前，孙道临遭遇了一个老艺术家在新时代所遇到的两难困境。

　　“在他心中，艺术是崇高的，分量很重，而金钱的分量很轻”，上海知名文艺评论家毛时安这样评价孙道临，“他从不为报酬高而接拍影片，拒绝了不少不佳剧本和广告的邀约。”也曾有厂家以50万元为酬价，用他的形象做广告，得到的回答是“我绝不做艺商。”此后，还有企业请他去剪彩、参加开业仪式，都被他统统拒绝了。1987年的电影《屠城血证》中，孙道临为这段沉痛的历史做了总结性旁白，精彩至极，却没有收取一分钱酬劳，他说：“我是为每一个中国人念出这段旁白，也包括我自己。”晚年的孙道临积蓄并不多，还资助了6名孤儿和2名下岗工人。

　　就是这样的孙道临，在2005年中国电影百年华诞之时，作为这一盛事的标志性人物，却被爆出接受采访要求记者付费的新闻，随后引发的轩然大波或许是连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的。

　　2005年2月23日的《羊城晚报》刊发了《孙道临接受采访要收费》一文，称该报记者前后3次致电孙道临要求采访，而孙道临均坚持要收费才接受采访。这件事引起了极大的争议。

　　付费采访在中国本不乏先例，2001年姜文接受某网站采访后，获得了该网站支付的酬劳；2002年12月底，南京博物院向媒体“拍卖”发掘大型汉墓的报道权；2003年2月中巴足球赛后，某体育专业报花费巨资独家采访到巴西的三位球星。

　　但因为孙道临是老艺术家，受到的质疑也比别人更多。有一家报纸的娱乐版编辑写了一篇题为《为“进步”难受》的文章，“作为老一辈艺术家的孙道临能如此‘进步’、如此快地更新意识真让人哭笑不得，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当年人民演员常说的那句‘为人民服务’？”与此同时，“老艺术家也爱钱”、“‘德艺双馨’不再”等声音把孙道临推到了舆论的风口。还有人猜测，他是因为晚年生活拮据才会伸手要钱。

　　面对此事，孙道临解释，坚持要求收费的采访内容是关于“电影百年”的，其中涉及到很多他以前拍戏的情况、他的想法及一些相关的专业知识，所以他的谈话内容就应该属于知识产权，是应该收费的。况且近些年因为身体状况不佳，采访很多，影响到正常生活。

　　孙道临的另一个辩解是：他并不是对所有采访都要求酬劳，“如果是公益活动，我绝对不会要钱，只有涉及知识产权的采访才会这样做，要求的酬劳也要看采访的内容是什么，要采访多少时间而定，还会根据具体情况而定。”而对于“采访收费是因为经济问题”的传闻，孙道临十分气愤，“当然和我的经济情况无关了，难道我现在吃不上饭了吗？退一步讲，就算我是为了吃饭也没什么错呀，不能你们一说采访，我们就都得让步。”

　　关于这件事的孰是孰非一直没有定论，但对于几十年来一贯保持良好形象的孙道临来说，带来的负面影响和精神损失无疑是巨大的。

　　晚年的孙道临，在事业和生活中经常会有郁闷和失落。有时候他去跟投资方洽谈电影，对方会怀疑他年事已高，没法导演；“赤壁”是他许多年来一直想搬上大银幕的题材，只是苦于资金等客观问题，无法成行，让他非常遗憾；他热爱朗诵，希望有生之年成立上海朗诵团；他还热爱西方古典音乐，希望记录下自己的声音演绎的舒伯特??这些愿望也一直未能实现。孙道临有时会把自己内心的苦闷和失落讲给朋友听，觉得自己的价值没有全部发挥出来。

　　“采访付费”事件中，有记者对他说：“采访你是为你做宣传，不应该让媒体付钱。”孙道临后来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说：“我这么大年纪了，还用得着刻意去宣传吗？”

　　有一次孙道临和张瑞芳、秦怡等老艺术家去外地参加某演出活动。组委会开始将他们安排在包间休息。后来又有一些晚到的年轻明星没地方休息，组委会就让老艺术家们赶紧挪地方，换到大厅去。孙道临调侃了一句：“什么重量级的人物来了，对我们这个态度啊。”但还是知趣地走开了。

　　除了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孙道临还被商家利用过。2003年，孙道临、童自荣、曹雷等13位艺术家参加了上海教育台与两家公司举办的“青春宝健康三人行”观众见面会，事先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一次带有广告性质的活动。后来“青春宝 ”公司便以这次见面会的情况和图片作为自己广告的宣传内容，在媒体上进行投放。孙道临和其他演员非常愤怒，向法院提出了侵犯肖像权的诉讼，法院判决两家公司侵权事实成立，应登报道歉，并做出赔偿。可是判决后两家公司只肯赔钱不肯道歉，被孙道临等老艺术家申请法院强制执行“道歉”判决。虽然最终得到了“正名”，这件事还是让孙道临的精神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很长时间以来，孙道临等老艺术家成了一代人的记忆代表，人们习惯性地把他们刻画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而忘记了他们也是凡人，也会有生存和生活的烦恼，也会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德艺双馨”固然是对这些老艺术家演艺事业和品格的肯定，但也成了一个标签，一种无形的禁锢。个中滋味，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才体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