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的美好宣言》

　　撰文/ 少女飞 编辑/ 白郁虹

　　《谍影重重》，原名《伯恩的身份》，你我都知道的故事，失忆特工发现自己不是个普通人，一身特工技能，在被追杀的过程中寻找自己的身份。而正在东方卫视、北京卫视、深圳卫视播出的《媳妇的美好宣言》就是家庭版的《谍影重重》。姚芊羽[微博]饰演的媳妇毛绒绒，从第一集被“天雷轰顶般骤降的大雨”浇灭爱情幻想，到第二集结婚，再到第八集之后被婆婆委以重任、当家进行时，这个“媳妇”从一开始就没有找对过自己的身份，甚至于这部家庭伦理轻喜剧或者说“媳妇剧”本身，也自始至终没认清自己的身份，留待的疑问不知道能不能到第三部解决。

　　家庭版《谍影重重》？

　　《媳妇的美好宣言》从片头镜头的罗列叠加就注定了一种不调和，在一堆未经修饰的剧情镜头最后，是“毛绒绒”姚芊羽带领幼儿园孩子们左顾右盼欢乐奔出的、在观众眼中萦绕圣母光感的、渗透出日剧30年代单身女主角常见的自high感的镜头，从一开头就注定了一种“生活幻想剧”的调性。

　　所谓“生活幻想剧”，当然不是写实主义，更确切说是“架空生活剧”，也就是用概念性的人物关系组合来诠释主题。且不说剧中图解式、调侃性杂糅的人名——毛绒绒(治愈系，老想起《生活大爆炸》谢耳朵让佩妮唱的那首歌)、余快、余季、刘草莓(缺心眼又倒霉)、华婷露(老想起华亭路)、白爽(最欠的一个名字)……人物关系设置也表明了“生活幻想剧”的性质：

　　作为故事主线的姚芊羽、辛柏青[微博]这一对，标签是“离婚后净身出户的二手男和所谓的30年代剩女的真爱”(剩女这个词最讨厌最反动了，单身不说单身，好好的不说人话，过度阐释)。“余快”辛柏青来自革命家庭，父亲早逝，母亲刘佳被赋予了几套组合价值观——在挑选媳妇的问题上，母亲的价值观显然是衰减了若干量级，弱化了阶级意识的《红楼梦》王夫人般的标准，“毛绒绒”姚芊羽也因此成为衰减了若干量级，被强加了剩女帽子的薛宝钗和袭人的混合体，被婆婆反复夸奖的“老余家能娶到你这样的儿媳妇，是多大的福气”、被丈夫“余快”反复夸奖的“我老婆怎么这么懂事儿”，成了毛绒绒的价值主旋律。

　　第二条线是余家二儿子余季和刘草莓这一对，标签是“没混出来的艺术家和上赶着的城乡结合部姑娘的混搭”。第一集开宗明义，余季恐婚，理由是所谓的文化差异导致没有共同语言，也喊出了(婚姻)世俗生活就是扼杀艺术的元凶等口号，然而之后的情节却是刘草莓曲线救国，除了照着草莓妈妈杨青的教唆，给余季“打通他的胃，顺便抓住他的人”，之后便不在两人的恋爱上做戏，而是顺着攻下未来婆婆、走上层路线成为余家媳妇的思路发展，于是有了诸如“怀孕事件”等闹剧。

　　第三条线是余家老闺女余果和李建东这一对，标签是“男人婆和娘娘腔从互不对眼到天雷勾动地火”。

　　接下来一条线(居然还有？)是母亲刘佳和老味蛋糕店的郑则仕[微博]，标签是“革命家庭的遗孀和资产阶级情调的小业主的邂逅”。

　　原本“生活幻想剧”或“架空生活剧”应该走冯小刚[微博]喜剧的路线——假定性的情节+真实细节，然而《媳妇的美好宣言》的剧集身份从一开始就犹疑跑偏，假定性的概念远远大过真实的生活细节(比如余快给母亲在家里用理发店式的干洗法，你在家这么洗头吗？)，这种类型剧的生活质感和现实感大打折扣。比如余家妈妈到现在还把“(毛绒绒)你有这个意识很好”“我看过你的店(老味蛋糕)，很有资产阶级情调”这样的连60后都已弃用的革命体语言残留，堪称语言活化石。

　　在整体调性跑偏的基础上，能够给剧集加分、但不知能不能力挽狂澜的是演员表演。火候拿捏得最好的是辛柏青、刘佳、杨青、郑则仕，一个话剧舞台千锤百炼的文艺帅哥，三个驾驭多种题材的中年戏骨，都非常聪明地权衡、汇总、计算了全剧所用的夸张化表演的剂量，以决定自己表演的分寸。辛柏青选择在表演上正常放松，只在台词上加量，用了一点儿范伟式的腔调，用来哄老婆、孝顺老妈。刘佳和杨青的俩妈过招戏，刘佳和郑则仕的情感戏，都很舒服，略带夸张，恰到好处。姚芊羽的表演中规中矩，刘草莓过火得都快糊了，余果有些韩剧式的夸张生硬，余季气场太弱欠缺存在感。

　　至于主创们一直在努力表示“我能”的幽默感这一块，时不时出现的姚芊羽、辛柏青内心独白能看出幽默的努力，但是笑点太奇怪了。服装造型就不提了，造型师完全浑忘了辛柏青，余季和刘草莓的造型只能让人用扶额来感叹，所谓艺术家能不戴那种塑胶框眼夸张颜色的眼镜、不穿晃瞎人眼的T恤、不梳奇怪的发型来增加存在感吗？搞艺术的和城乡结合部的混搭、艺术家的孤独陷入世俗就万劫不复的“老梗”，一用言语表达就特别无聊且无力。

　　不得不遗憾地说——《媳妇的美好宣言》，点题媳妇剧里却没有媳妇。媳妇的身份被种种改写、覆盖、淹没，堪称家庭版《谍影重重》。

　　媳妇，职能就是身份

　　过日子是个庞大的系统工程。

　　美剧里你经常可以看到两口子中的一人对着雪片般的账单抓耳挠腮、埋头苦算家庭财务报表，寻常百姓不是会计也知道打理一个家使之收支平衡是多难一件事。日剧里，在白色、木色为主色调的干净整齐家庭里，柜子里经常藏着一个财经版主妇日记——家庭账本。大热的《吾辈是主妇》，就拿家庭财务管理说事儿，媳妇齐藤由贵在老公失业后，因入不敷出忧思过度，导致被钞票上的夏目漱石附身，一代文豪开始扮起主妇角色。

　　而在《媳妇的美好宣言》里，你看不到这些。因为剧情设置，“媳妇”姚芊羽的主要“业务”就是化戾气为祥和——如何在编剧强加的“三人行”也就是前妻牛莉[微博]无数次向幸福小家庭反扑的过程中看好老公、替老公前妻教育抚慰“后儿子”。

　　一个家庭如果是公司的话，媳妇相当于运营总监或者执行总裁。《媳妇的美好宣言》里，毛绒绒的运营总监身份被架空——英雄无用武之地，婆婆宽容大度、老公善良温柔、小姑子都对她格外偏心，剩下的也就是偶尔撇撇嘴撒撒娇。作为家庭这一公司的运营总监，毛绒绒最光彩的时候是在上岗(当媳妇)的瞬间，当前妻牛莉带着儿子虎子砸场的时候，毛绒绒顺势进行危机公关，在婚礼上讲了一番让大家体面的话，大意是大家来参加婚礼都是怀着祝福的心情，感谢婆婆给了个热闹的婚礼，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儿媳了，感谢丈夫，愿意牵着自己的手；然而毛绒绒作为家庭长媳的光彩却轻易被草莓妈妈杨青的金条攻心计、刘草莓的二、牛莉的来者不善、暗藏杀机掩盖。

　　在日常生活中，通常丈夫就是家庭这个小公司的创意总监，媳妇(运营总监)和丈夫(创意总监)密切配合才能安抚董事长(婆婆)。剧中丈夫辛柏青状况百出，然而辛柏青的表演、台词比起姚芊羽来，更让人印象深刻，比如第一集帮毛爸解围、智退书店骗子的不动声色；比如第二集婚礼上对老妈闺蜜们的嘴甜(礼金整得有点多啊，有点吓人了啊)；第七集的饭桌贫嘴等。

　　媳妇，状态就是身份

　　既然是媳妇，那就既不是少女也不是大妈，媳妇是一种状态，确切的说是少妇。

　　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

　　贾宝玉的观点——少女嫁人之后就成鱼眼睛了，当然是偏激之语，但也表明一种趋势，女人更敏感，更现实，所以当受到压力或社会环境的侵蚀，或者说当女人一旦进入社会或者进入家庭的绞肉机程序的时候，比男人更容易粗鄙化、堕落。比如花花公子老来从良还给人一种肖恩·康纳利感，而历尽千帆的女人很难达到王朔小说笔下那种“皮囊已锈，但污何妨”的境界。

　　大多数进入家庭生活的女人，一种是在琐屑生活中、过日子的程序中迷失自我，逐渐模糊、丢弃了女人的自我意识，市井中常见的中年媳妇人类标本就是当众呵斥老公、吐瓜子皮吐个满地桃花开的不拘小节一族，等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常见的老年媳妇人类标本就是不戴BRA的、表示自己对地球引力和时光流逝毫不CARE的无性奶奶们。另一种则无论姑娘时代多么个性凸显，到最后都会变成被老公孩子模糊自我的克莱默太太。

　　《媳妇的美好宣言》里毛绒绒状态的跑偏在于，她跟婆婆在一起时更多是敬畏，像是婆婆的副手，而不是巧妙斡旋的媳妇。毛绒绒跟小姑子在一起时则客气生分地“不装会死”。同样是外表贤淑、思想传统、韬光养晦的新过门儿的30岁文艺范儿媳妇(同样都是老师)，韩剧《家门的荣光》中的河丹雅“媳妇”状态要可爱得多，公公婆婆都是粗人，爱打个牌，还上瘾，河丹雅不动声色地让老公输了手表，让公公赢牌，皆大欢喜，她还笼络了小姑子联合起来“欺负”老公，娘家作风传统保守而老公新婚起腻，她也自有平衡之道。由此想到，《媳妇的美好宣言》里人物的身份没有用好用尽，比如本该很好地利用毛绒绒的幼教老师身份、余家和刘家的观念(英雄后裔VS小市民)、文化差异，让一个耐心宽容的幼教老师在各色人等面前“因材施教”、见招拆招，无奈这一点没有做足或者说没有强烈到能让观众意识到。因此毛绒绒的大儿媳妇身份变得温吞，而刘草莓的二儿媳妇身份变得突兀。

　　媳妇，年龄就是身份

　　如果细分，媳妇的年龄段和特点决定了剧集属性和收视人群，18岁~21岁左右的媳妇，25岁左右的媳妇，30岁左右的媳妇，33岁左右的媳妇，同样是以媳妇为核心主题的家庭伦理剧，日剧对年龄层划分得很细。上世纪90年代，日剧黄金十年有《16岁新娘》(韩剧后来有《新娘18岁》)，而日本经济泡沫破碎之后，职业女性因强劲消费力而逐渐拥有话语权后，《新娘厄运年》等一系列作品聚焦33岁左右职场转型期的“媳妇”。

　　《媳妇的美好宣言》中内心独白让人记住了余快“33岁离婚”，毛绒绒“27岁再次失恋”，30岁媳妇应该拥有相关的一整套价值体系：一个体健貌端，无明显被甩理由，却恋爱经验贫乏的姑娘，要嫁给一个离婚(前妻)带子男，她对这个男人的爱意源头是？她怎么跟寡居多年、尚有革命情结残留的婆婆相处？她在娘家和父母的关系怎样？由此会影响到她对婆婆的态度，这恐怕不是婆婆说的“毛绒绒往眼前一站怎么都顺眼”能蒙混过去的。

　　作为幼教老师，人们对其职业的幻想就是耐心、爱心爆棚、懂得吹拉弹唱，但就像不是学计算机的就能修电脑一样，毛绒绒是个怎样的幼教老师？是非常爱孩子但内心其实对孩子已经审美疲劳？还是跃跃欲试要把所有没能实施的开明教育方法教给未来自己的孩子？她的职业训练使她对刘草莓这样明显教养不足的人、对草莓妈妈这样世故精明的人的态度怎样？30岁对女人来说是重要的心理关口，大多数人在职场上都已遭遇养精蓄锐想要把前辈掀翻的后浪，同时生孩子等世俗课题也被周围人像复读机一样重复。事业家庭两座大山渐渐逼来，生还是不生？啥时候家庭旅游？要不要攒钱装修或换房子？养不养宠物？桩桩件件都耗费精力心神。而毛绒绒俨然生活在年龄、社会环境的真空中，偶尔在为刘草莓“怀孕”咸吃萝卜淡操心，即便没有冥顽婆婆、懦弱老公、刁钻小姑这样的“好媳妇三件套”情节套装，毛绒绒本该有更多操心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地拈花微笑。

　　尾声

　　新007电影《大破天幕杀机》又成大热，007电影历经5任男主角依然占据市场，跟007电影的模式(规定动作)被严格遵循有关，据《大破天幕杀机》导演门德斯说，007电影的规定动作：在邦德、M女士、英国情报局M16之外，要有3场动作戏、邦女郎和迷人的外景拍摄地，你必须把以上列出来的全部完成，然后嵌入一个故事。当然，如果没有严格遵循以上规定动作，出来的也许也是一部成功的动作片，但那未必是007电影了。

　　影视工业到最后都是殊途同归，电视剧也需要把成功模板延续下去，在模式(规定动作)的基础上发展变化。媳妇剧里没有了经典的婆媳关系、夫妻生活方式碰撞，也许也还是一部受瞩目的话题剧，但这已偏离了“媳妇”为核心的家庭伦理轻喜剧，也不是编剧王丽萍[微博]的水准之作。所谓的创新并不是在媳妇剧的老壶里换上“斗前妻养后儿子”的所谓新梗，其实，在规定动作中叠出新意，才是对市场、观众的尊重，也是编剧导演真正职业化、影视真正产业化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