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卫二

　　科波拉在担当戛纳评委会主席时曾发明过这样一套评审标准，他从电影的总体平衡、原创性、观影愉悦感、是否真诚、印象强度和持久度、国际意义等多方面标准进行判断。依据这个标准，我试图在评价《一代宗师》时去掉多余的主观情感色彩，转而为它在王家卫作品中寻找一个合适恰当的位置。

　　《一代宗师》的画面或声音拆开来看都是上品，组合在一起更是绝佳。动作场面的以静制动(搭手、站台对决)，二人空间的无声胜有声(叶问和妻子、宫二偶遇一线天)，在莫里康尼的《美国往事》配乐中用独白追忆民国武林……众多地方均能称得上大师手笔。片中既有以画外音出现的自白跟对话，也有大量追求完美角度的表情特写跟升格镜头，摄影加分极多。服装美术方面的出彩，以前半段的金楼为例就能说明问题(张叔平[微博]一度跑去《金陵十三钗》接活)。这些都足以说明王家卫在技术方面(一直)是无可挑剔的，然而，《一代宗师》的缺陷出现在整体结构和剪辑顺序上，例如抗战段落的不对味、白玫瑰理发店接大南茶室的情绪落差，它们都不同程度地破坏了王家卫最擅长的情绪氛围营造，看上去像是赶工制作的贻误。

　　多数人知道电影要讲叶问，不想王家卫不仅不以叶问为片名，里头更是避开了叶问的光环光辉，转而描述宫二小姐，大讲世事无常、缘分苦短。全片下来，叶先生称谓出现的次数比叶问要多得多。《一代宗师》的原创还体现在对民国武林的还原加工上，咏春、形意、八卦、八极……它们的长处特点通过具体的一招一式得到展现，外带专业的介绍注解。叶问和一线天各有一场雨中大战，一个灵活潇洒，一个刚猛暴烈处处见血。同一招老猿挂印，它在马三弑师和宫二复仇两段都有亮相，方式一样，结果却有不同。

　　无论眼花缭乱的打斗还是暗自垂泪的告白，《一代宗师》都算得上精彩动人，值回票价。如果对《一代宗师》的愉悦感仍有怀疑，并且以艺术小众或文艺装叉的大棒相加，那么建议可以去看下编剧徐皓峰所导演的电影，做番考察比较。徐皓峰也讲硬桥硬马的武术，每一套招式都有板有眼，然而在涉及人物情感的表现力上，他与王家卫尚有相当明显的差距。

　　王家卫的制作方式一直遭人诟病，他那漫长的拍摄周期，一拖再拖的上映档期，一再让人怀疑他到底是真爱电影，还是在祸害制片人。在《一代宗师》的片尾字幕，可以看到工作人员已经走了好多人(尤其是武术指导)。如果说，当年的《东邪西毒》只是一次讨巧的背景置换，那么《一代宗师》确是货真价实的民国武林，有风度更有气度，人物鲜活而生动。同样的，漫长的《2046》只是个人情怀的滥觞，但《一代宗师》则积聚了太多人的心血。某些方面，王家卫很不聪明，宁可加塞一些记录时代的真实影像，却不拍几场观众爱看的痛揍日本人。

　　合二为一的爱是我对《一代宗师》最大的印象，这份爱包括了宫二小姐对叶问的念念不忘，也包括了叶问对民国武林的独自怀想。借助开头可以知道，他是从香港追溯一生，片中出现了民国、伪满洲国以及港英等多个时空。王家卫用浓墨重彩的声势排场来写武林，又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来道心声。及至结尾，两部分内容纠缠反复，有如烟雾萦绕不断，终以生死离别的方式收场。雪脸红唇的宫二小姐，一通不能自已的倾诉，它既是《一代宗师》的点题之笔，也是王家卫电影人物的灵光再现，更是章子怡[微博]演艺生涯的魔幻时刻。

　　王家卫国际影响力达到巅峰状态是2000年的《花样年华》，与之相比，《一代宗师》的调性和理解难度似乎更高，不似男女暧昧相投的耐人寻味。然而，《一代宗师》也有它的优势所在，那就是更为系统跟专业的动作场面。或许，不应期望它复制《花样年华》乃至李安《卧虎藏龙》的成功，然而，以王家卫的实力，《一代宗师》依然大有可为之处。

　　因此，在我看来，《一代宗师》在王家卫作品里属中等偏上的精良作品，无论将来是否会出现国际版乃至导演剪辑版，单就眼下版本而言，它就够饥渴太久的影迷观众好好消化上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