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周刊:你有幸生在饥饿年代后,但记忆中是否还有饥饿的感觉,包括物质的和精神的?什么印象让你刻骨铭心?
毛阿敏:关于饥饿的回忆是无法一言道尽的,但对我而言并不一定心酸。我出生在上海天山五村,现在已经发展成上海最重要的中心商圈了。记忆中我最喜欢的,还是父母做的上海菜,尤其是百叶结烧肉的味道。那时我觉得妈妈是天下第一厨,那些菜的味道如此独特而亲切,是之后几十年我去过的所有大酒店都无法复制的。
那个年代,我们的精神世界是丰富的,偶尔偷偷听听邓丽君的歌,读读王安忆的小说。我一直认为精神上的饥饿有时更甚于身体,那个年代虽然没有现在的珍馐佳品,但我们内心是充实的。
人物周刊:“红色”是你们这代人的共同底色,就像崔健所说,是“红旗下的蛋”,历经岁月沧桑,你依然葆有这种底色,还是把它漂白了或是混杂了多种色彩?
毛阿敏:红色本来就是生命的颜色,这种颜色塑造了我们每个人的灵魂。在很多人的眼中,特别是在后辈人眼中的这种“红色”或许已经混杂了别的颜色,但我常常把这种颜色归结到正能量上,它在我的内心一直保持着单一,并没有因为外来的东西改变多少。
人物周刊:用几句话概括一下你们这代人?有什么共同的主题、共同的气质?
毛阿敏:有痛苦,这种痛苦来源于肉体生命的本源需求,又来自于精神层面对生命与自由的内在渴望。人生已经过去了50年,在这一段人生岁月中,我内心的主题是我的歌声。我喜欢歌唱,只要有歌声和音乐,无论多么变化莫测的人生或者复杂困苦的情感都会立刻烟消云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歌声可能就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种舒缓方式。
上海人向来比较注重自己的气质,特别是我做了母亲之后,我希望潜移默化而来的生活气质能影响我的孩子和周围的人。还有什么共同气质,这个问题没人回答得了,因为每个人的命运不一样、工作不一样、想法不一样,各有各的主题,各有各的气质,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对我而言,我就想用最简单的生活证明自己。
人物周刊:同代人中,你最欣赏哪几位?为什么?
毛阿敏:我欣赏邓丽君,她的歌声让我记忆永恒,她影响了我;更喜欢迈克尔·杰克逊,他去世的时候我差不多哭了一周。这两个人都给人类留下了不朽的东西,他们和我是同代人,一个影响了亚洲,一个影响了世界。
人物周刊:年岁渐长,很多东西都会改变,比如精力,你感受到了那种由身体变化带来的精神变化没有?
毛阿敏:不得不承认随着年岁的增长身体在变化,有时无奈,有时感叹,但精神层面的变化带来的影响更不容易,特别是我们从事艺术的人,感觉要比别人活得轻松和简单一些——有了农场可以种种地,看到庄稼长高,喜欢的菜装到菜篮子里,我的精神世界就是充实的。我不希望生活被岁月改变,说到状态有无变化,我觉得我比二三十岁的时候心态更加平和,愈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人物周刊:面对当下突变的时代,你最想说什么?
毛阿敏:这些事我不懂,也从来不考虑这些问题,但有一件事我想说,我们当下的生存环境比30年前好多了。很多人在动车相撞后大惊小怪,对北京的雾霾不断抱怨,但我仍记得我的老师跟我讲过,英国工业革命时伦敦的雾霾比我们更为严重,再说美国也撞过火车,日本也一样,突变的时代往往会发生一些突变的事、一些意料不到让人类受伤的事,它们是发展过程中必须承受的代价。
人物周刊:像史玉柱、马云这些五十岁左右的富人们已经开始把生活当成工作,享受人生,假如你也财务自由了,最想做什么?
毛阿敏:我对做生意不懂,但我看过两部生意人的电影,一是《门口的野蛮人》,一是《乔布斯》,在富人们富丽堂皇的奢华生活背后,一定有很多难以诉说的苦难和孤独,而我历来不看表面现象。
我的钱并不多,但从我二十几岁出道开始,财务就一直是自由的。我是一个没有太大理想的人,现在的目标就只是把孩子抚养成人。我从不伪装自己,虽然做了很多善事和资助的事,但我从不报道,也许这是我简单的生活和寻求心灵平衡的方式。
人物周刊:美国一家民调公司的调查显示,50岁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人会比较睿智,你有同感吗?或者哪一时期是你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毛阿敏: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是生活有规律、有追求、有希望,并且自己能够掌控。如今有太多的时候身不由己,不觉得会如何睿智,但多少已经学会释怀。就像星云大师说的:失去与拥有,包容与取舍,其实是事物的两面,惟有将两面结合起来,才是真正体会到了全部的人生。
人物周刊:五十而知天命,你最深的感悟是什么?还有困惑吗?
毛阿敏:孔子在《论语·为政》中对自身年岁的际会做了“五十而知天命”的诉说。记得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显示,中国人的平均寿命已经到了74.83岁,而2013年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也确定了最新的年龄分段,44岁以下为青年,45至59岁为中年。现如今,对于50岁的人来说,其实刚跨过青年才来到中年,怎么可能无惑,更不要说知天命了。
人物周刊:长命百岁是良好的愿景,你如何规划自己人生的下半场?
毛阿敏:健康是最重要的。作为上海人,我非常会管理自己,现在有了家庭和孩子,更觉得多了很多责任。我希望能够活得更长久,把孩子们都抚养成人,并让他们成为有用之人。
人生的下半场,主要取决于心态,你的心态和你的生活是否精彩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觉得人生的下半场就是向自己挑战,战胜那些内在和外在的自我局限。也许有了家的责任,有了照顾孩子的责任,所以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就是对过好人生下半场最好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