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

六六

　　撰文/白郁虹

　　六六称自己的作品什么时候都是热点，她有这个自信。但她没想到的是，演变到后来，她这个人比她的作品更具杀伤力，明星们的光芒都快被她遮蔽起来了。这个文化界的异数、娱乐圈的新宠傲娇得很，她放声笑，痛快骂，戏里戏外，纸上纸下，都敢对社会“动刀子”，敢向小三“下战书”，她无畏他人猜忌、八卦、吐槽，因为她坚信：“完美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如今，当打着“六六作品”的《宝贝》在东方卫视播出时，她又一次硬气地撂下话：“我不用看人脸色吃饭，我有绝对的自主权，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卖什么就卖什么，买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种感觉很爽。”

　　“不争议就不是我的作品了。”

　　“房子写了，‘刀子’写了，这回写写孩子。”听起来，六六的这部新作《宝贝》像是合家欢类的温情片，闻不出一丝狠辣犀利的味道。看看她的创作状态吧：翘翘兰花指，既不需要采风，也不需要调研，还没有被追打封杀的危险，坐在家里，两天一集，一气呵成、迫不及待地往下写，似乎在说，六六换了腔调，削了气势。

　　这当然不可能，呛口辛辣是六六的专长，社会热点是她主攻的方向，她说：“虽然我的故事都是以家长里短来展现，但它反映的是社会话题，不争议就不是我的作品了，我觉得所有问题都在争论中清晰放大是一件好事。”

　　所以，早年的《蜗居》说起来就是两家人的故事，姐姐要买房，妹妹要帮姐姐买，实际上涵盖了包括“房价、贪官污吏、小三儿、外地人在都市立足、奋斗”等等一连串的社会热点。如今，《宝贝》登场，表面上讲了3对夫妻的小日子，但接着往下看，你会发现，那些关于“二胎、未婚先孕、一夜情、艾滋病、官二代、富二代、黄昏恋、新婚姻法”等等有的没的全都包罗进来，甚至连“要不要扶老太太过马路”这样的热点新闻都被她涉猎在新书中。

　　剧中的3对夫妻，分别代表了3个年龄段——70后、80后、90后。70后的六六本该在写自己熟悉的年龄段时最得心应手，恰恰相反，90后反而让她找对了感觉。她笑称自己至今“还停留在18岁花季少女的心态上”，虽然每次公司90后员工喊她作“六六阿姨”时，都给她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不过，她喜欢这群人带给她的冲击力。

　　“70后对我太熟悉了，我很难写出和其他写手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但写90后，我的创作是新鲜的，充满力量的，他们跟我们这代人区别太大了，70后很少敢于表达意见，一辈子都是听话过来的，听父母的话，听老师的话，听领导的话，90后则有太多自我意识和强烈的决定欲望。”

　　当然，这种自我意识和决定欲望有时也会让人犯难，如今已经坐上公司高管的六六感触最深，当他们一高兴、一跺脚，迅速地、毫不留情地舍她而去时，她只能慨叹年轻真好：“我们这一代，捧的是金饭碗、银饭碗、铁饭碗，还划分了不同的等级。90后，随处都是饭碗。我这辈子最尴尬的就是小时候听别人的话，现在做领导了，还得听90后的话，因为我不听他们的意见，他们隔天就不来上班了。他们有这种底气，生活对他们来说真不是一件大事。但你不得不佩服他们，他们的创造力是惊人的。”

　　“如果没有儿子，我还高高兴兴地做着幼师和家教。”

　　之前，六六在微博上常常用“偶得爹”形容另一半，“偶得”便是六六的宝贝儿子，写《宝贝》时，她给故事里的小宝贝也起名偶得。最初，偶得不叫偶得，叫明明，听着俗气，又改叫毛毛，投资方觉得这些名字压根儿引不起观众看下去的欲望，建议六六改用偶得。于是，一个自嘲“为了钱不要儿子的妈”诞生了：“我得过关啊，我交的前5集，得先让大家认可啊。所以，我把我儿子的名字贡献出来了。”

　　事实上，儿子是妈妈一辈子的“小情人”，这在六六的《小情人》中就已经写得明明白白。因为来得突然，且生育过程惊险万分，六六给儿子起名为“偶得”。偶得的到来，对年轻母亲来说，改变是巨大的。

　　“世界观和人生观的稳定，对人生的清晰规划和认识，都是有了孩子之后形成的，甚至对环境的在意，对教育制度的责难，对生活环境的不满，并且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都是因为有了孩子，在此之前，一切都是懵懵懂懂。有人说，有孩子之后的女人事业会倒退、身价会贬值。但对我，第一，我增值了；第二，我厚重了，不仅仅是体重，周围伙伴对我的信赖感也在增强。”

　　感谢偶得的降临，让六六的写作天赋得以施展。

　　“如果没有儿子，我相信到现在为止，我还高高兴兴地做着幼师和家教。”

　　在此之前的六六，算得上新加坡收入最高的幼师，去新加坡第一年，她只带一名学生，到第二年，通过这个学生的家长，又认识了很多新生。

　　“我记得我就职的那家幼儿园，园长夫妇是美国人，妻子凯特是哈佛大学幼儿教育硕士毕业，为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开办了家庭幼儿园。我很喜欢凯特，她让我非常清晰地了解到东西方教育的差别，我们经常在一起讨论一些形而上的东西，她觉得我不一样，其他人到她那儿是打工挣钱的，我是不断向她追问探讨我看到的问题。”

　　有了偶得，六六希望把所有时间都用来陪伴他。于是，她转向了至少现在看来完全没有生活保障的职业——写作。

　　所谓写作，不过是在家“混论坛”。起初，六六给自己起名“少妇六六”，意思是“少妇闲来无事，网上遛遛”。

　　那年月，在新加坡，只要“少妇六六”发帖，便一呼百应，捧的砸的，都让人感觉即使身处异乡也不会再孤单。到后来，网友为图省事，干脆直呼其为“六六”。

　　“大家只见过我吃肉，没见过我挨打。”

　　六六在网上发表的第一部作品是《王贵与安娜》，但真正让她声名鹊起的是后来被改编成电视剧的《双面胶》。很难想象，当时已经身怀六甲的她，是怎样写出一个惊心动魄到让人窒息的家庭混战。相比呈现在荧屏的电视剧，原小说的结局极其惨烈：在婆婆不断的煽风点火下，失去理智的儿子将儿媳失手掐死。

　　从那一刻起，六六的辛辣笔锋便一点点传播开来，她说：“婚姻过程原本就很可怕，我可不想把婚姻写得花好月圆。我觉得只有当你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应对婚姻的时候，才可以走进去，但即使这样，你都不一定能应付得了，光有爱情是不够的，还要抱着学习、感激的心，激流中欣赏水鸟的心，逐渐成熟的心。”

　　六六最要感谢的是带她入这行的导演滕华涛。“如果没有他，我没有今天。”

　　最初，六六写戏，描述火车站场景，只懂得单刀直入：火车站人山人海……总之，完全没有写作技巧可言。“老编”看完，叉叉两笔划掉，改成“火车站前两个人依依送别……”

　　“像我这样没有读过戏文系的人，连编剧最基本的要求都不清楚，更不知道什么戏剧结构，但滕华涛放心大胆地让我做编剧工作。”

　　恐怕没有人能想到，如今已经进入中国作家富豪榜的六六，当年写《双面胶》时拿到的是零稿酬。“毕竟我当时没什么知名度，作为新人，我觉得那是一个机会。”

　　事实上，从1999年写作开始的前6年，六六没有拿到过一分钱。“前期创作非常痛苦。《收获》杂志当年首发我的新书的时候，10万字不到2万元。”

　　这也是为什么迄今为止，她仍然觉得写作是个不太靠谱的职业，她奉劝过很多家长，不要轻易让孩子把时间浪费在上网写作上。

　　“作家挣的是辛苦钱，大家只见过我吃肉，没见过我挨打。我在国内算是畅销书作家，但3年出一本书，税前也不到60万元，这在上海怎么生活？去年莫言[微博]拿了诺贝尔奖，收入600多万就已经荣登榜首了。我很诧异，这么少的收入都能上榜首。你不觉得这个行业很不好混吗？”

　　收入是其次，关键是，你即使有写作的热情，是不是还具备写作的天赋？

　　“最初，我只能写800字，就是高考作文的要求，之后一点点发展，才变成1000字、2000字，到我写10000字小说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我还要求读者给我热烈鼓掌，因为终于破万了。到今天，我能写七八十万字的剧本，需要非常庞大的故事架构和很强的逻辑性，这完全是训练出来的，不是光有热情就能做到。”

　　自媒体时代，每个人都可以发表对生活的感受，你可以称你为作者，但它能不能成为你赖以为生的手段？从现实状况看，单靠文字生活的人不多。“这个行业门槛低，你是不是有天赋，要由市场认可，读者认可。每个人都可以说我有文学梦想，我愿意追求，但能不能实现？很难。”

　　“我真正做到了为情留，为情走。我全部的决定，都从心所欲。”

　　《蜗居》是触及了为在城市里立足而苦苦挣扎的人们的生活窘境，它就像一根针，扎在人们心口最脆弱的地方。写《蜗居》前的六六，安逸地生活在吃穿不愁的新加坡，周围没有人谈论房子，当然她也就无从了解那些挣钱速度永远赶不上房价上涨速度的人的绝望心理。

　　等回国探亲，她才发现房价问题已经在国内相当普遍而且相当严重。去饭店吃饭，旁边的食客们喋喋不休的话题都跑不了房子和票子。

　　“这和在新加坡生活太不一样了，所以它引起了我的关注。”

　　《蜗居》产生的影响是空前的。男女之间什么是真爱？居高不下的房价如何应对？……一连串的问题涌向六六。

　　人们还把同情的目光投向心甘情愿做小三儿的海藻，每次听到这样的声音，六六都忍不住内心冷笑：“什么是真爱？真爱就是，当你刨去所有的衣服、首饰、房屋等等一切的时候，你依旧会选择的情感。海藻会这样对待宋思明吗？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不会。”

　　六六一直在表达一个观点：如果爱，好，那请扪心问问你自己，在他贫穷落魄的时候，你愿意养活他吗？在他疾病困苦的时候，你愿意照顾他终身吗？即使他不在的时候，你愿意把他的父母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去奉养吗？

　　六六最骄傲于自己的独立和清醒，她说：“我身上的每一根纱、每一根线，都是用我的努力和才智赚来的，而且我真正做到了为情留，为情走。我全部的决定，都从心所欲，不因为外界环境的压迫而违心做事。但现在，有很多天真的都市女孩，都以年轻为资本，想走捷径，这不行。人生需要自食其力，才能在城市的茫茫人海中最终扎稳脚跟。”

　　所以，更多时候，她看中的是经历而非结果。“我曾经跟一个朋友说：地沟里的龙虾和大海里的龙，都沾一个龙字，但不代表它们是同宗同族。你究竟是不是龙？你得到海里去溜一溜。溜完了，知道了，哪怕是龙虾，做一只快乐的龙虾也没什么不好，但我得知道我是什么。但我知道很多人跟我想的不同，他们更在意结果，他们要在城市安家落户，为了一套房省吃俭用，全家几代一齐上阵，所以有笑话说，中国房价的推高与丈母娘的要求有关。我想，大家如果都能放松心态，不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习惯租房的生活，可能就不会感到生活太局促。”

　　“婚姻是我的大后方，出现插曲很正常。”

　　著名的“六六微博斗小三”的段子过去快一年了，直到今天，很多人还在好奇于故事的高潮起伏，还有人对六六家丑外扬一事说着各种风凉话，六六不管这一套，她任人评说与八卦，然后霸气地与自己的新爱过着幸福甜美的小日子，这从她随口说出的“我现在是夫贤子孝”的玩笑中便可略知一二。

　　现在的六六，对生活的要求只是安定再安定。“我所有的激情、憧憬、向往，全在我书里‘离家出走’过了。至于‘微博斗小三’，我想说的是，婚姻是我的大后方，出现插曲很正常，因为生活本身就有高低起伏。”

　　新生活给六六带来的感悟越来越多，她说：“年轻小姑娘时，希望英雄驾着五彩祥云来接我，爱我一万年。所谓驾着五彩祥云，就是高富帅。现在不这样想了。年轻时，我要改变世界；中年来了，我承认世界，希望它是个安定、平和的家，两人能把日子经营顺畅；老年时，我想我的要求会更简单，那就是：活着，活着，活着。”

　　对话六六

　　“何必让我封口？”

　　“我家的孩子可能不会是一个人成长。”

　　记者： 《宝贝》听起来不像你之前的作品那么辛辣刻骨，是一部轻喜剧，这是不是你写得最轻松的一次？

　　六六：只是剧情很轻松，我写得很累。通常写喜剧比写悲剧累，因为你知道喜剧永远不可能传世，留下来的名著都是悲剧结尾。你明明知道自己在创作一部永远传世不了的作品，还要使那么大的劲，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悲伤的事。

　　记者： 《宝贝》想表达的是什么？

　　六六：我想说的是，90后，不要畏惧婚姻，一个人没有经历至少一次婚姻是不完整的；80后，不要畏惧孩子，因为你所有的发展空间不是被孩子限制，而是被孩子拓展；对70后的人来说，你要做好准备了，很可能，未来家庭，将不只一个宝贝到来。

　　我今年虚岁已经40了，到了应该不惑的年纪。我比较充满活力，虽然身体状况告诉我，我已经老了。我写这部戏的目的不是为了表达自己，而且绝大多数我写的戏都不是为了表达我自己，它更多应该是社会情绪。

　　记者：周围有很多70后确实生了二胎，没生的也都想再要一个。如果换作你呢？

　　六六：随着这几年大城市养老问题出现明显的缺口，对计划生育政策弊端的质疑以及失独家庭引发的社会讨论越来越多。我猜想，未来几年内，“二胎”这个话题会不断地出现在我们脑海中。我希望有一部戏能够让年轻人思考孩子对于自己的意义，也让年轻的父母们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我家的孩子可能不会是一个人成长”，然后让社会也有能力承担这种转变。

　　记者：从零剧本费到现在的中国最贵的电视剧编剧，这种成就感是不是很大？

　　六六：通货膨胀也比较厉害啊，还好我涨过了通货膨胀率，还算有成就感。

　　记者： 《宝贝》中牛莉[微博]演的70后，是不是也有你本人的影子？

　　六六：这些演员都贼坏贼坏的，把发布会现场的焦点和难题交给我处理。在现场，主持人问的问题比较犀利，牛莉就直接抛给我。其实不是这样的，作家还是不要把自己个人的生活和创作情绪带入作品里，你不可能一辈子只写你自己的人生，那叫自传，自传一生中只能出一本。你想有很多作品广泛流传，写的还是他人。

　　“别人在我前面写，也写不过我。何必让我封口呢？”

　　记者：大家都说你的作品尺度很大，你的底线到底是什么？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六六：我觉得我的尺度不大啊，我对自己的文字还是蛮负责的，我把剧本交上去之后，审核什么的都很顺利，这说明我的三观还是很正的。

　　记者：现在，你的光环甚至超过了你戏里的明星，当明星的感觉怎么样？

　　六六：我能算明星吗？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我记得去年《心术》播出，电视台让我录ID，3分钟的台词，我录了整整一下午。最后我很愤怒地说，以后不要让我录ID了。术业有专攻，这是一定的。我每次写台词，写得畅快淋漓，我就想象演员在背台词时的痛苦。在上海，我和海清[微博]晚上出去喝酒聊天，但她拍戏时，我从来没找过她一次，因为她连上厕所、吃饭的时候都在背台词。

　　记者：下部戏，你写作的方向会是什么？

　　六六：公司告诉我要我封口，其实有很多选择的方向，说实话，就算我说出来，别人在我前面写，也写不过我。何必让我封口呢？

　　记者：你旅居海外，经济上不用愁，你有过那种月月还房贷、出门坐公交、中午吃盒饭的奋斗经历吗？

　　六六：当然有，我又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我爸又不是李刚，我还没有条件穿齐腰小短裙。

　　记者：成名前后，你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六六：最大的变化就是媒体经常会登出自己都不知道的隐私，甚至自己的婚姻状况都需要媒体来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