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钭江明真乃神人也。同样是看一出超级恶心的《钢琴教师》(The Piano Teacher),我看了以后只顾着忧虑“一种病态的生活方式和情绪比任何可怕的疾病都更易在人群中相互传染”,还自顾自忿忿地想:我将来要是生了个女儿,弹那么一手好巴赫,却连个做人的起码道理都不懂,更不能欣赏人生最基本最正常的乐趣,我TMD一巴掌打死她!可是你猜人家钭老师看到了什么?————“爱如陷阱,一旦陷入,便万劫不复”,“我看到了一个正常的疼痛的女人”,钭老师文章的标题更赫然是《哪一场爱情不变态》!犀利啊!变态
啊!上层次啊!别的不说,看看人家这心胸——在宽容的道路上越跑越远,直到一头栽下悬崖(讲笑,呵呵)。
钭老师时有惊人之语,这两天他刚刚发现他的骨灰级清纯偶像齐豫已离婚两次,惊呼一声,做“不正常的疼痛”状。我在一旁以为他这回肯定要“整个精神支柱为之倒塌”,起码也会“纹丝不动,心如粉碎”,没成想满怀期待扑了个空,只见钭老师在狭小的办公室里转了半个圈,1/N炷香的功夫,就扭头笑呵呵地说道:“我其实想写篇文章,叫《离婚其实是件平常的事》。”这回轮到我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钭老师!但是再回头看看人家这境界,简直“须仰视才见……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严于律己,容以待人,这才叫宽容啊。
讲到这里要道个歉,以上全是玩笑话,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但如果说这其中尚有一点可以当真的话,就是其中涉及到的对娱乐现象的宽容。
人有种种,文有种种,这些日子看的影评、视评、乐评、碟评多了,难免有一个油然而生的挂虑,叫“批评家的嘴,唱衰往往比说捧容易”。娱评以及一切文艺评论仿佛都有个思维定势,“总是觉得骂人有理,骂人有利”,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先骂一顿再说,仿佛赞是仰视,骂是俯视,骂的地形始终有利,而赞一旦失手,就失了一切,骂却永远站在人家的尸骨之上。比如骂王菲的歌唱得不好。况且“骂”还有一个比绝对还绝对的优势,那就是“没有任何东西是绝对完美的”,人人都有缺点或瑕疵,都有可以攻击的地方。有了这样一个理论基础,骂人仿佛“永远是对的”。
但容易的事往往最难做,“骂”,讲的是是非,不讲利害,见的是修养品格。
“余无他长,批评而已”,(这话最早大概见于莎士比亚《奥赛罗》中Iago语,后广为引用。)这是我近日所见最惊心动魄的八个字。每当听人讲这句话,我都怀疑说这话的人不是大师,就是不知深浅的傻子,或者是个极富自嘲精神爱开玩笑的达者。“批评而已”,这口气太大了。
对于批评的思维反照,我所见到的最富启发性的话倒是金融大×索罗斯在他那本《Soros About Soros》(《索罗斯说索罗斯》)中有关Open Society (开放社会)的阐述:“In my philosophy,open society is based on the recognition that we all act on the basis of imperfect understanding.(在我的哲学里,所谓开放社会的基础就是人们对自己的行为是基于对周围事物不完美的理解这一理念的认知。)”经常想起这句话,批评他人的时候,每每火气小许多。
批评是件难事,也不是人人都做得到“余无他长,批评而已”。但也无妨,如果真像我一样既没有知识也没有境界,倒不如诚恳地去努力做到“余无他长,宽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