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皮带的意外死亡 艾略特-史密斯的生命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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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叫我诗人

　　我不是诗人

　　我只是个哭泣的孩子

　　看，我只有洒下沉默的眼泪……

　　这是一个平凡的秋天里最平凡的一天，在洛杉矶的一间

　　他叫艾略特·史密斯(Elliott Smith)，不，或者应该叫他的原名史蒂文·保罗·史密斯(Steven Paul Smith)，一位其貌不扬的创作歌手。从1994年到2000年，他总共发表了5张专辑，除了1995年的同名专辑之外，其他四张名字都很奇怪：《罗马蜡烛》、《或此或彼》、《XO》、《画像8》。他是“披头士”(The Beatles)的热爱者，经常在演唱会上唱乔治·哈里森(George Harrison)的《Isn't It A Pity》，甚至被指责剽窃“披头士”；他习惯浅吟低唱，有人说他是保罗·西蒙(Paul Simon)的接班人；他时常把害羞的眼睛藏在帽子之下，也有人说他是20世纪90年代的尼克·德雷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给自己改名叫艾略特(Elliott)，这个暗含着一种自视颇高的意思，而我知道的是，这个人的心里面一定有一个黑洞，一个能吞噬所有光亮的黑洞，这种阴暗在他脸上就能读出来。我不相信种种对他的称赞和定位，我只知道，他的左臂上有一个Kali的纹身——那是印度教中掌管创造和毁灭的女神。

　　情况复杂

　　1969年，艾略特·史密斯出生在美国内布拉斯加州最大的城市奥马哈。他的童年是不幸的，在他完全懂事之前就换了一位父亲，然后全家搬到德克萨斯州达拉斯市。史密斯的继父是个粗鲁的人，虽然日后史密斯不愿意提及自己童年所受到的伤害，但是，从他成年以后热衷于帮助被虐待儿童这一点人们多少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史密斯找到了音乐来对抗内心的寒冷和疼痛。他9岁起玩乐器，10岁开始创作。史密斯后来跟他的朋友说，要是没有音乐，他可能会变成和他的继父一样的人。也许，史密斯成年后的沉默寡言和他在幼年受到的伤害有很大的关系。

　　高中的时候，史密斯来到波特兰，回到父亲加里(Gary)身边。林肯高中的时候，他获得了全国优秀学生奖，还参加了该高中的Stranger Than Fiction乐队，一直到他1987年毕业。然后是横穿美国，从西部的波特兰来到东部的马萨诸塞，在小城阿姆赫斯特修习哲学与政治科学。大学的专业看来对他影响良深，他的第三张个人专辑的名字便是以丹麦哲学家齐克果的名著命名：《或此或彼》(Either/Or)，而他的案头摆放的读物则是法国哲学家福柯的《临床医学的诞生》。

　　史密斯内心的伤痕和问题并没有因此得到弥补和解决，他只能靠不停更换居住城市来放逐自己的痛苦，阿姆赫斯特、布鲁克林、洛杉矶……到处都是他的脚步。2000年，史密斯在《滚石》杂志的一篇采访中说：“我就是喜欢四处迁移。因为，你只能活一回。”史密斯的一生似乎总在漂泊之中度过的，总是在希望和失望之间，在城市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中撞得头破血流。他像极了10年前的许巍，而今天，许巍笑了，史密斯却睡去了。

　　现实残酷

　　大学毕业以后他在不同的乐队里呆过，还做过各种体力活来糊口，1992年时参与组建的Heatmiser乐队也因并不是很成功而在1996年解散。但在1994年时，艾略特·史密斯却凭借那张《罗马蜡烛》而获得了众人的注意。1995年，史密斯在Killrockstars公司的帮助下发行了第二张同名个人专辑《艾略特·史密斯》。这张专辑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封面上，两个人正从楼顶上跃下，可以看出，当时他就有自毁的迹象了。由于多年漂泊的生活以及乐队的经历，他也沾上了一个摇滚乐手最容易沾上的两样东西：酒和毒品。整夜的酗酒和对药品的依赖让他变得更加沉默和难以接近，而一次他和女友都因为在贝克(Beck)的演唱会上和与歌迷发生冲突的警察打架而被拘留，他过去持有毒品的记录也让他在警局里吃尽了苦头。

　　1997年，艾略特·史密斯推出了第三张个人专辑《或此或彼》。这张唱片使他离成功近了一步。唱片商发现，这个长得一副倒霉败家样的家伙有点成为新的民谣明星的样子，而唱片公司也开始按照自己的标准打磨这个明星坯子，首先就是戒除毒瘾和酒精的侵害。史密斯也同意了，他去了亚利桑那州的一家医院接受强制戒毒，但效果并不明显。出于对Killrockstars的厌烦，史密斯转投了主流唱片公司“梦工厂”(DreamWorks)。

　　1998年，艾略特·史密斯的第四张专辑，也是最成功的专辑《XO》为他带来了希望的光明。专辑中用诗意丰沛的音符编写出如同一抹夕阳余晖的宁静，但是却用激烈的情绪向每个聆听者发出了召唤。这样的结果就是专辑卖出了20万张。这个时候，艾略特·史密斯简直变了一个人，他经常侃侃而谈，还主动介绍自己的父亲给别人认识，他甚至开始对老东家Killrockstars以及令他念念不忘的强制治疗表示抗议。“梦工厂”公司的心情也特别地好，到处安排史密斯演出和接受访问，夜夜与如柯妮·拉芙(Courtney Love)、Minnie Driver这样的明星厮混，再加上媒体的力挺，连艾略特·史密斯自己都被即将成为摇滚明星的光明未来给眩晕了头脑。

　　但史密斯似乎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明明四处碰壁，明明处处被别人出卖倾轧但是却对别人彻底信赖，当他发现自己被别人当成了小丑的时候，他除了愤怒，更多的是绝望。

　　泼头而下的冷水来了。在《Spin》杂志的摄影棚里，摄影师让史密斯穿上沾满假血的白T-Shirt，然后做非常痛苦的样子。史密斯当时就觉得这样做不过一个贩卖痛苦的可笑的小丑，他愤然离开了摄影棚。但是过了一会又乖乖地回来了，这一回，他的要求听上去都有些可怜，他只要求换一个不那么做作的姿势。虽然这些照片最后没有发表，但是，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史密斯是如何在维持自己最后的原则底线。史密斯渴望成功，他不想让关心他的人，尤其是自己的父亲失望，但是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又不能完全出卖自己的原则，这种痛苦的挣扎也许是艺术家应该承受的，但却不是商业所喜欢的。

　　和Killrockstars一样，“梦工厂”也因为商业上的需要开始关注起他的健康和生活习惯，也正在这时候，他和女友发生了矛盾，一切似乎要走到崩溃的边缘，要不是詹尼弗·千叶(Jennifer Chiba)的出现，按照史密斯的说法，他那时真的想从悬崖上跳下去。因为不能忍受公司对自己生活的窥探和干涉，艾略特·史密斯最后决定向公司摊牌，结果就是一张已经基本制作好的双CD被公司搁置，而史密斯选择了隐居，去和女友詹尼弗·千叶组织帮助受虐待儿童的基金会——他说那样才觉得金钱让他舒服。

　　短暂辉煌

　　艾略特·史密斯生命中最眩目的一次演出是在1997年，他以电影《心灵捕手》(Good Will Hunting)里的一首脆弱感伤的情歌《悲惨小姐》(Miss Misery)获得奥斯卡提名。《悲惨小姐》的歌词大意是描述一个男子在失去自己心爱的女孩后对自己，对听者，也对那个不幸的女孩的告白。这样的作品充满了痛苦、无助和绝望。这个男子如此深情，在世界即将因为失爱而崩溃之际竭力控制自己的发声，让它流露出柔软而非瓦解抑或是暴虐。你没有理由不被它打动。

　　于是，在1997年第70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穿上一身白色礼服的史密斯害羞地低着头演唱了《悲惨小姐》。这真算是超现实的一刻吧，一个来自波特兰的地下乐手穿着白色燕尾服，旁边站着流行天后席琳·迪翁，虽然演出只有短短的三分钟，但是一句真挚的“do you miss me/miss misery”，却也胜过当年名噪一时的“I know that my heart will go on”。

　　艾略特·史密斯还为许多电影配过音乐，比如《美国丽人》(American Beauty)、《特伦鲍姆一家》(The Royal Tenenbaums)等。很多有品位的导演都倾向于找史密斯合作，这也多少算是对他的承认。多年前，当史密斯用借来的四轨机和吉他录制粗糙旋律的时候，大概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与主流如此接近，如此成功。

　　2000年，史密斯又出了第5张唱片《画像8》，这张唱片甚至在中国都有盗版，作品中前所未有地充满了自信的声音。专辑里多种音乐风格的融合和对20世纪60年代民谣的追叙让人听起来非常清新，一听下去，竟然会以为艾略特·史密斯变了。

　　其实艾略特·史密斯并没有变，他依然是那样沉默和热爱酗酒。在与人交流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把周围的活力都吸走，让别人跟他一样沉默和忧郁。

　　从容燃烧

　　乐生者未必贪生怕死，自杀者未必不热爱生活。加缪在《西西弗斯神话》中说：真正严峻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就是可否自杀。断定了人生是否值得活下去，等于回答了哲学的根本问题。苏联诗人Mayakovsky说过，“人必须选择一种生活并且有勇气坚持下去。”而在不停的选择与被选择之中，他选择了不坚持。

　　在他死前漫长的半隐居生活中，他忍受住了令人恐惧的戒毒疗程，正在戒掉毒瘾和对酒精的依赖，而且在2003年，发行了最后两首新歌《美丽(丑陋之前)》和《一个扭曲的事实就是此刻需要自由》，并且在一座小山上的一间地下室里准备着他的第6张专辑，名字就叫《来自小山上的地下室》(From A Basement On The Hill)。一切似乎很正常，去采访他的记者说，只要谈到他的新专辑，他就会像一个在圣诞节前夜偷偷拆开礼物的孩子那样快乐。

　　但他还是走了，他留给女友的遗言是，“对不起——爱你的艾略特。上帝，请原谅我。” 很多人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死去，连“梦工厂”唱片公司老板卢克·伍德(Luke Woode)也感到莫名其妙：“艾略特·史密斯最近十分清醒和乐观，怎么就会自杀了呢？”只有艾略特·史密斯的一个朋友看了出来。2003年秋天，当史密斯最后一次在洛杉矶演出的时候，他发现，史密斯已经接近崩溃。

　　史密斯死后，“梦工厂”公司对他的死亡表示深切哀悼：“艾略特·史密斯是他这一代人里最具才干的唱作人，在轻声低语的歌曲中，他的杰出才气甚至能改变你的生活。”而公司的主管莱尼·沃伦克(Lenny Waronker)补充说：“他是位一流的艺术家，当你听到他的音乐你就知道那有多特别，总有一种神奇的东西在里面，他永远比别人走在前面……我们将怀念他和他的音乐，他温柔的美丽的灵魂。”

　　文/祁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