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调度:“我为什么在第一次开机之后,呆了不到一个礼拜就撤了,因为我觉得韩寒这哥们还行。他在看监视器的时候,对影像的判断,包括他对几位摄影师的调度,都有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就够了,只要他自己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我不在乎。”
《电影》:韩寒是第一次拍摄长篇电影,您觉得他在现场的调度能力怎样?
方励:我觉得挺好的,他的方式不一样,他不是用权威或者是用语言暴力的那种人。他自己非常低调,到了现场,起早贪黑,跟大家吃一样的盒饭,街边有老百姓来找他签名,他都会很平和对待人家,我觉得他就融在一个团队里面,大家都很喜欢他,信任他。当然不是说所有人在一开始都有那么强的信任,这个信任不是人格上的信任,是艺术创作力上的信任。包括我本人,我为什么在第一次开机之后,呆了不到一个礼拜就撤了,因为我觉得韩寒这哥们还行。他在看监视器的时候,对影像的判断,包括他对几位摄影师的调度,都有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就够了,只要他自己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我不在乎。他之前拍过一些短片和MV,是玩过机器的。而且韩寒玩机器,知道的比我还熟,他天天在那儿琢磨。
《电影》:基于这次电影的拍摄,来给韩寒打个分吧。
方励:他的剧本我给他打75分,因为我觉得他时间不够,没有追求到剧本的极致,但这哥们很聪明,手脚很快,有时候一晚上又给你出来几场,他有写作能力,这是他的优势。剧本在开拍的时候,我觉得是刚好达到我能接受、可以开机的程度。我一直说,一个剧本打不了75分,我不会允许开机的。
《电影》:所以,开拍前,你有担忧过剧本问题吗?
方励:当然。因为我们是交流过的,包括出版人路金波,我们一起跟韩寒交流,我们不断提醒他,在剧情上,哪个地方要少一个点,哪个地方人物占的时间过长,我们是作为观众、读者来评价的,相当于一群策划人在他身边,韩寒有些答应了,有些只是应付。他是一个很好玩的人。
《电影》:开机之后,这个剧本还在修改么吗?
方励:对啊,导演自己做编剧就有这个优点,他可以随时改,要是别人的剧本就比较麻烦一点。改完后确实要好了很多。
《电影》:那么其他方面的评价呢?
方励:韩寒作为一个作家,作为一个新导演,我觉得他很出彩。从这个意义上,我给打90分。他出来的东西,包括他的流程、驾驭的能力、程度和组织能力、调动能力,包括对团队的影响力,都让我惊讶,很多第一次做导演的人做不到这个程度,因为太陌生了。一群明星摆在那里,你能驾驭得了吗?明星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说他有多大牌,是他的时间不对。明星都有很多代言和商业活动,他的时间经常是破碎的,留给你的时间有限,他入戏的状态就不对了。
《电影》:那么,韩寒是怎么调动演员进入角色的?
方励:他跟他们交朋友,请他们去家里吃饭,让自己太太给他们做饭,无微不至地关心他们。这样更容易跟他们交流,因为演员有时候也会有拘束感,有时候不能完全把自己交给导演。韩寒脑子很聪明,非常善于跟人交朋友,这个是他强大的优势。当演员跟你变成朋友了,表演也就会很放松,导演也很舒服。我觉得明星是对一个新导演最大的挑战,会直接影响他的创作。
《电影》:韩寒的杂文思想有锋芒。在《后会无期》中,你觉得这点保留了么?
方励:拍电影跟写杂文不一样,是分享给千千万万的人,不只是给一群文青,一群公知看的,当然会不一样。既然你决定做电影,那你就得想到观众群体有多大,当你的观众群体做得很大,这不叫妥协,这叫产品定义,你是定义给大众看的电影,还是给小众看电影。我可以做极致、批判、深刻,但那是小众电影,如果暑期档给大量年轻人看,你就得想这个电影适不适合年轻人,看得懂看不懂,两者诉求不一样。
生活态度:“韩寒对人很礼貌,他永远不否定你,但他永远能编出18个理由来说服你,我也得编18个理由来驳倒他。当然我们俩不会吵架,因为都是为电影好,我很明白。”
《电影》:韩寒说到跟您的合作用了一个词——一拍即合。我想是因为你们的气质上有很大的契合。
方励:我们俩都是超级贪玩的人。韩寒跟我小时候特像,没有说一定要做什么,要成名怎么样,喜欢那个就干了,特别随性。所以我说一拍即合,就是臭味相投,就是关于生活和自己的态度,这个态度特简单,就活一次不容易,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电影》:您曾对媒体说,自己对电影中毒很深,一直会激情到死的那一天。
方励:我这人比较神经病一点,我不传统,三十年没变过。三十年对我学地质物理的人来讲一眨眼就没了。你想想看,地球46亿年历史,曾经是一团甲烷,一团气体冷却下来的,阴差阳错有了生命。当年地质实习的时候,我手里拿着三叶虫的化石,6亿年,我在那儿发呆,我们活三万天,你能不兴奋吗?而且地球的寿命已经过了2/3的时候,最后一刹那出来一群人,埃塞俄比亚高地里面走出来那一只猿人,直立人,就这一支活下来了,其他的死光了,北京猿人没了,元谋人没了,爪哇人没了,全没了,阴差阳错就这一支。所以在看《疯狂原始人》那部电影的时候,我才会那么激动,大家知不知道人类怎么过来的,我们的祖先有千百万年历史,而人类有文字记录的历史才几千年,你想想看,今天我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捕捉到这么多信息,能看到多影像,今天的交通工具让我们跨越时空,走到全球这么多地方,你能不兴奋吗?一眨眼,我们就没了,但就这么一眨眼短暂的一刹那,你脑子里、眼睛里能听到看到这么多东西,太幸福了。
《电影》:韩寒在做电影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兴奋么?
方励:韩寒是蛮有激情一个人,你看他赛车也好,你看他拍电影的状态,他真是有股劲,这几天在棚里面弄字幕、配音,补录的,包括修声音的,剪辑的时候天天连轴转在这儿滚。我觉得就应该这样,自己的作品不这样干怎么行呢?韩寒非常非常认真,认真到每一个字。有时我都嫌他太认真了。他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因为他做文字出来的,本来就精雕细琢,有时候我都担心我的周期完不成,因为我是有军令状的,所以天天催。
《电影》:你们对电影的理解会有不一致的地方么?
方励:肯定会有。为影片英文译名的事,我很严肃地跟他掰扯,我说他不懂英文。但是我们永远没有谁压谁,有时候我也会跟韩寒说,导演,我很严肃跟你谈一次,说了不止一次。韩寒对人很礼貌,他永远不否定你,但他永远能编出18个理由来说服你,我也得编18个理由来驳倒他。当然我们俩不会吵架,因为都是为电影好,我很明白。关于公益、关于电影之外的很多事情,他会说这事你决定。关于镜头方面,肯定是他的事,怎么挑演员是他的事。每次我们换景,头几天我一定去,但我不会每天都盯现场,我又不是制片主任,我们到一个新地方,接触当地社会环境,做好所有的安排,剧组的状态一旦进入正轨,三五天我就出来,拍到2/3的时候我又回来,告诉他赶紧看素材,是不是还缺一点什么,因为一旦转场后,就不会再回来补拍了。
《电影》:你们不聊电影的时候都聊什么?
方励:他最喜欢跟我聊车,一会儿看我的手机,嫌我手机太土了,一会儿评价我的车,然后我也会跟他聊聊世界每天发生的事情,我是一天不看国际新闻就过不得,每天都得知道世界在发生什么事,这就是我天生的好奇心,老是闲不住,多动症,我认为韩寒跟我都挺多动的。
《电影》:作为年少成名的人,内心多少都会有些小骄傲。您觉得这在韩寒身上存在么?
方励:父亲养他二十多年,大学没考上,还能做成这样,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他有得意之处。但我觉得有两个词要小心,骄傲跟荣誉感是两种事,有时候我有自己一个很清晰的观点,别人都说好的,我就觉得说的不对,这个是骄傲;一种是说我获得了一些成功,我很高兴,让我更有信心,我接着干,这个也叫骄傲;自满,扬扬自得,也是骄傲。就看这个词怎么用。如果韩寒装X,我不可能跟他来往,如果韩寒耍大牌,我根本不可能跟他成朋友。我有时候也挺骄傲的,六十岁了,还那么折腾,还没垮,还那么激进,人家比不过我,我骄傲的是这个状态。
未来:“我们俩从来不提(下一部戏的事)。你愿意跟我合作就合作,不愿意合作就算了,我跟任何年轻导演都是,你牛逼,不要我,不要我拉倒,我跟别人做。”
《电影》:您跟李玉合作了四部电影。跟韩寒有怎样的规划?
方励:我一直跟所有电影界的朋友说,我就是个电影界的志愿者,我又不拿片酬,14年没拿过一分片酬,但是我选择把有限的精力贡献给大家,是给大家抬轿子的人,当然也有很多人找我的,有时候说抱歉,因为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我必须有选择地去做电影。而且我也知道,不是说雇一大堆人就可以做成电影,一个好的大厨,去菜市场买菜,哪个菜新鲜,中间有没有腐烂,能不能挑到最好的原料,这都要关注,最后在你手上出来的东西才会好。
《电影》:说得直白点,《后会无期》之后,你们会继续合作么?
方励:我们俩从来不提(下一部戏的事)。你愿意跟我合作就合作,不愿意合作就算了,我跟任何年轻导演都是,你牛逼,不要我,不要我拉倒,我跟别人做。
《电影》:作为制片人,跟您合作的导演,比如王超、李玉以及娄烨,这些都是非常年轻的导演,您是看中年轻人的哪些部分?
方励:我跟年轻导演合作,会看他是不是到了做这个规模的时候,看他自己有没有冲动。我都是看这群年轻人很有才,他们有这个梦想,但是缺这么点资源,我来给他们搭档,我时不时来听他们讲讲故事,就是一个享受。我现在手里正在做三个电影,,其中李睿珺导演(注:曾执导《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的《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正在做后期,我花了很多精力,包括把伊朗的作曲调来,把音乐做完,包括一些补拍,重新调整结构,那是一个很棒的艺术电影,成本很低,不可能有商业市场,但它很打动我,值得我花精力,都是赔钱做。今天世界上需要这样的电影,它留下来是有意义的。
《电影》:与老一辈的电影人相比,您觉得当下年轻这一波电影人是不是已经足够有能力拾起电影的接力棒?
方励:我觉得,今天最最有机遇的是80后这波年轻导演。第一,他们30岁了,相对比较成熟,三观已经形成,也经历了一些社会实践,有生活阅历。没有生活阅历你怎么做?你根本不熟悉这个世界是什么,只能跑腿,参与不了创作。当你经历了各种踏入社会的坎坷和悲欢离合的时候最适合,所以,30来岁是最适合做电影的,身体又好,机遇又好,所以我觉得80后年轻一代做电影,是我最兴奋的,我们需要一大群人来做电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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