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在天上的比人间的多
人物周刊:爸爸入狱之后怎么样了?
郑佩佩:他1963年在牢里死了。1963年我才开始拍戏,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后来结婚的时候舅舅告诉我的。拍《杨门女将》的时候,我到内蒙古拍戏,正好是我父亲100周岁。我就觉得是冥冥之中,父亲希望我能够回去看他,看看他当时是怎么样生活的。
人物周刊: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你有什么反应?
郑佩佩:我跟父亲不是很亲,知道他去世的时候,已经距离去世差不多快十年了。就等于是很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也没有特别的反应。但在我的脑子里面,就造成了一个很大的阴影:没有父亲长大的孩子。我婚姻不好,我对孩子们觉得抱歉,也是因为这点。我觉得不管怎么样,我是希望他们有父亲和母亲存在的。
人物周刊:经历过这么多身边亲友去世的过程,你现在对死亡这个问题有过什么样的思考?
郑佩佩:其实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停一个站,可能在下一站我们又碰到。我周围很多好朋友都走了,有时候我们好朋友也不是天天见面,但是有什么事情我就说哎,打电话给谁,就发现这个人已经不是打电话就可以找到的了。就是这种感觉,因为已经越来越多了。可能我的朋友里边,在天上的比在这里的还多。
人物周刊:拍《大醉侠》红了之后,生活有什么变化吗?
郑佩佩:没有什么变化,我从小赚多少钱都给我妈妈,我妈妈那时移民澳洲,把我几年的薪水都拿走了。所以我要教跳舞、要配音,来维持自己的生活。
人物周刊:那么多合作过的导演,有哪些人是让你记忆很深刻的?
郑佩佩:那真是讲不完。比如岳枫导演,他是我第一部戏《宝莲灯》的导演,他一直告诉我怎样做一个正直的演员,让我一定要做一个演员,不要做一个明星。他的话我一直记到心里面,后来他走我也送了他。胡金铨导演是改变我命运的人,对我的影响很大。其实我如果能学胡导演那么爱看书就好了。
没有人可以真正了解你
人物周刊:去了美国后,有没有觉得自己过着那么平常的日子?
郑佩佩:我没有想这个,只是觉得想的事情,不可能做不到。这其实是我的致命伤。(笑)譬如说,我们搬了新房子,不够钱买窗帘。我说不要紧,我可以车(做)窗帘。那个房子很大,有2600尺,五六个房间,而且他们还讲究要像戏院那种波浪形的,我都可以做。我还煮饭,还要带孩子,还要车那个窗帘,有人不满意我就拿下来重车,车到大家都满意为止。
人物周刊:离婚后,你欠下来的账要独自偿还吗?
郑佩佩:确实应该是我的事,对。
人物周刊:当时欠的债,也不至于到令家庭破产的地步吧?
郑佩佩:后来我们分开以后,我个人没有办法维持下去,所以就宣布破产,跟他没有关系。
人物周刊:你曾谈到,离婚之后你的生活陷入困境。而前夫是生意人,离婚的时候没有进行财产分割吗?
郑佩佩:我觉得自己不懂理财,4个孩子还小,至少我们之间有一个需要负起责任,况且那些都是他辛苦赚的钱,所以并没有去争取。
人物周刊:如果能让时光回流,你最想修正生命中的哪个阶段?
郑佩佩:其实每一部分都是不可缺的。逆境你能学的,要比顺境多。我现在回首看当时,想法完全不一样。当时很多事情过不了,其实过不了的就是你自己。所以我基本上不太会去怨别人。我们分开的时候,我找过心理医生,医生说你为什么不怨他?我说因为我觉得这没什么好怨的,做还是你自己要做的,比如生孩子这件事,是我情愿的,不是他拿着枪强迫我做的,所以我认为,或许我修正任何一部分,我都不会成为今天的我。
人物周刊:所以当时心里面难过的点是哪些?
郑佩佩:这个人跟我生活在一起那么久,为什么他会那么不了解我。其实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了解你。
人物周刊:他误解或者说是不了解你的地方有哪些?
郑佩佩:我们俩对于很多东西的观念太不一样了。比如教育孩子,这个价值观完全不一样:因为我从小没有父亲,所以认为孩子们必须要有父亲;他觉得我从小没有父亲,所以我不懂得父亲的重要性。
得失不能看太重
人物周刊:90年代复出那会儿,香港观众又换了一大拨人了,有没有担心年轻一代会把自己完全遗忘?
郑佩佩:我觉得我很lucky的一点是,虽然换了一代人,但是领航这一代的人,都是跟我在一块儿长大的,而且这些人,小时候我都对他们很好,所以他们都对我好。所以我觉得人,得失不能看得太重。
人物周刊:你当年怎么对他们好?
郑佩佩:当年我是坐馆姐姐嘛。打风了,我们拍戏很多那种叫花子演员,他们都不能出去,我就在片场招待他们,他们都记得。还有一次,我在马来西亚接了一个戏,那个监制,我都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你知道吗,我有今天,就是因为你的一句话。
人物周刊:是哪句话呢?
郑佩佩:我不晓得了。(笑)他说是我在片场跟别人随便讲的一句话,就帮助他,一直到后来,成就了他的今天。
人物周刊:他们后来怎么帮你?
郑佩佩:给我很多机会。你看不管哪个戏,尤其是动作片,他们这些武行或者武指,都是以前我们的小武行,他们都把我看作亲人。所以我常说不用他们老是帮我请助理,每个人都是我助理。(笑)
人物周刊:90年代回到香港的时候,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故人的?
郑佩佩:那时候住在佛堂,慢慢才跟朋友交往联系。我当时的一些老朋友,比如胡导演啊,罗叔叔啊,岳老爷啊,我相信他们慢慢慢慢开始觉得既然我能接受,他们也能接受,对不对。
人物周刊:当时的同辈朋友呢?比如陈鸿烈他们。
郑佩佩:陈鸿烈是帮我最大的,他很快就介绍我给周令刚,到北京去拍《马永贞》,去了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这是我最困难的时候。
人物周刊:当时已经拍了《唐伯虎点秋香》,经济方面还是很困难吗?
郑佩佩:还是很困难。经济上困难,工作也很困难。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经济上的问题一直到拍了《卧虎藏龙》后才比较好。
2009年上吴君如、钱嘉乐的《星星同学会》节目,我和岳华、陈鸿烈都去了。那天看3个人的话,觉得他比我和岳华两人感觉都要好,看起来身体都比我们强。他一直跟我说,他过不了67岁,是算命的跟他讲的。我就整天骂他,因为他有一个很小的孩子,我就说,你拍拍屁股就走了,那你的孩子怎么办?我每次都这样说他。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突然就走了(注:2009年,陈鸿烈在香港拍戏时因心脏病突发去世),我们还有好多东西没有讲。
人物周刊:碧眼狐狸让你拿到金像奖最佳女配角,你拿到这个奖后有什么感受?要知道你当年是非常红的女主角。
郑佩佩:我当时是很感激的,感激这些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我。其实是女主角还是女配角都无所谓,只是他们对我认同。在生命里面,你永远是自己的主角,需要你一路走过来。你做些什么,那是工作,不是那么需要去执着的东西。
(实习记者曾琳、林渟对本文亦有贡献)
郑佩佩。拍摄的地点是香港庙街一家和“侠女”阅历相同的餐室,带着超过半个世纪的历史。
(图 / 本刊记者 方迎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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