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元涛
一直相信,文学对人的影响与塑造是最基础性的。因此,如果韩国文学不能获得中国读者高度而普遍的认同,那么谈韩国对中国的人文影响,就只能说是瘸腿的。事实上,韩国人自己对此倒未必拥有足够的自觉,因为说到底,文学与艺术最主要的功用,还在于满足自己所在族群的灵魂需要,至于是否影响邻邦,那不是首要考虑的问题。抱着“可遇不可求”的心理,才算是一种正常态。
但我却知道,对于进入中国市场,韩国文学界表现得很急切,很焦虑。其主要压力,来自于相邻领域的横向比较。看看吧,韩国电影在中国已经拥有大批拥趸,韩剧在中国甚至红到发紫,连中国人听不懂的韩国流行歌曲,也迷倒了大批大批的少男少女,那么文学,到底有没有机会获得当年苏俄文学或法国文学在中国拥有过的地位呢?
我曾在五年时间里,为韩国文学翻译院编辑一本中文季刊杂志《LIST》,即“目录”。杂志发行的对象,是中国各大出版机构,主要内容,是推介韩国文学。老作家的经典作品,年轻作家的新文体实验,一个都不放过。这个韩国文学翻译院,是完全的官办机构,相当于我们的全额拨款事业单位。用韩国同仁的话说,他们办杂志花的每一分钱,都来自纳税人。在韩国,花这种钱,是要慎之又慎的,因为会有一百双眼睛盯着你。由此可见,向中国以及全球推广韩国文学作品,已经上升到政府规划这种高级别层面,说是一种国家文化战略也不为过。
但经过若干年的努力,这种推广看起来效果并不理想。在中国,即使不是哈韩一族,也有很多人能张嘴就说出一两部韩剧的名字来,比如《大长今》,或者知道一两位韩国演艺明星,如张东健。但即使是哈韩一族,让你说说读过什么韩国小说,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数出一二三来。这是实情。韩国著名女作家申京淑的《寻找母亲》,在韩国曾长期高居畅销书榜首,据说销量过百万。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翻译引进,也是反应平平。韩国人为此非常困惑,文学影响中国人怎么这么难?
在我看来,也许可以这样解释,不怪韩国文学作品的质量不高,而是中国已经没有什么人热衷于读小说了。说起来,中国大陆十四五亿人口,有固定读小说习惯的,恐怕不一定比韩国多。韩国总人口,不足五千万。
金基德是最具当量的电影人
在我的印象里,韩国电影在中国最走红的一部,应该是《我的野蛮女友》。此片的绝妙之处在于,用妙趣横生的艺术手法,一举颠覆了中国人长期以来对韩国社会“大男子主义”盛行的固定认知。之外,《太极旗飘飘》和《汉江怪物》等也有相当的知名度。其中,最具当量的,我认为是金基德的《空房子》和《春夏秋冬又一春》等作品。金基德在韩国也算另类,曾创下最低票房纪录,相当于青涩时期的张艺谋或陈凯歌。但后期发展,金基德就比他们纯粹得多,没投降,也没被招安,完整保持了艺术的独立性。
韩国电影和电视剧的风头为什么能盖过中国?体制的原因不论,导演的因素不论,只说演员,我就一直认为,是因为韩国有一大批超一流的配角艺人。说起来,韩中两国,大主角的演技都差不了太多,但配角的差距,那可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这些超一流配角,一生都极少有担纲主角的机会,但他们的存在,却让电影和电视剧丰满结实起来,生活气息极为浓郁,可信度极高,可令观众产生极为强烈的代入感,最后想不成为催泪弹都不可能。
而说到以流行歌曲为代表的韩国音乐,很多人都不明白,中国人也听不懂,为什么那么喜欢呢?经常在大陆混各家电视台的歌手蔡妍,算是韩国的一位二线艺人,但到我们这里,却享受着一线明星的待遇。最典型的个案,应该是韩庚,一个韩国组合里的小喽罗,违约蹿回中国,居然就成了当红大腕,太不可思议了。说实话,对此,韩国人都惊呆了。
曾经和一些喜欢韩国歌的朋友交流,他们就说,那种舞台,那种节奏,那种灯光,实在让人沉醉。这里,还有一个现象值得留意,喜好韩国歌的女生明显多过男生,她们一致的意见是:韩国的“偶爸”真帅!也就是说,欣赏韩国歌,隐约有一种男色消费的意味。这也不奇怪,在韩国,有一句俗语“南男北女”,就是说南方的男子帅,北方的女子美。我在北京有一位王姓女性朋友,是歌唱组合“神话”迷,每次神话出专辑,她都要托我从韩国捎正版CD。谁都知道,现在的CD市场已经崩盘,多少人家里的唱机早蒙上了一层厚灰,但是,她的迷就迷在这里,买CD,并不是为了听,而是为了表达支持。在遥远的中国,神话拥有如此铁粉,这种文化的穿透力,着实让人感叹不已。
最近两年,中国移植韩国电视综艺节目是流行风。近期就有《爸爸去哪儿》这一档,全盘照搬韩国同名节目,据说火得一塌糊涂。之外,还有一款《我是歌手》,好像反响也不错。但是,另一款在韩国被称为“国民节目”的《无限挑战》,移植进来之后,却没有收获足够高的收视率。这个,更不奇怪了,因为我们实在缺乏像韩国原装节目中刘在锡、朴明秀、哈哈等那种优秀的艺人,他们不仅敬业,而且反应快,花花点子多,可以模仿,很难超越。要知道,有多少韩国成名的一线演员,在客串过《无限挑战》之后,都会由衷地感叹说:这就是没有剧本的电视剧啊,太不容易了。
说到对中国的影响,韩国人还有另一种焦虑,那就是饮食文化在中国的发展不顺利。韩国人自己也在反省,韩餐进入中国,比如烤肉或拌饭之类的,既没有实现像法式大餐一样高端大气上档次,也没能做到像美式麦当劳一样薄利多销严守中低端消费群。韩餐的特点是什么呢,价格昂贵,形象却下里巴,整个夹生了。
实际上,如果期待韩国对中国产生一定的人文影响,我更看好旅游这种形式。今天的中国人富起来了,人民币也在持续升值,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人家是怎么活的,我们内心的感触会更深,我们行为的改善会更直接。美国遥远,韩国的性价比就显得比较高。当然,旅游呢,不要光知道挤在首尔明洞的商场里大包小包抢购红参和化妆品,也别进了景福宫,只会嘴上一撇:“这么小,跟我们的紫禁城没法比!”我们的眼界,可以更开放一些,看看人家的地铁里,即使是在高峰期,老弱病残孕的座席上依然空无一人;看看人家的街道不比咱们宽,车不比咱们少,却如何实现了交通顺畅;或者,至少看看他们的警察是怎么怕老百姓的,以及公务员是怎么小心翼翼为人民服务的。
朴槿惠总统大跳骑马舞
人人都会承认的一点是,韩国文化涌入中国,极大丰富了中国人民的业余文化生活。但要说在人文层面对中国有什么巨大的影响,还真不好下定论。比如韩剧在中国、日本和越南这些地方比较火,但在欧美就没有什么市场。为什么呢?你想啊,大部分的韩剧,多多少少都会包含这样一种情节,就是父母们还在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或是钱财问题而反对儿女们的婚事。这种前现代的生活方式,在欧美人士看来,几乎等同于出土文物了,怎么可能唤起他们一丝一毫的同感呢?也就是在相对落后的亚洲国家,同类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依然大量存在,韩剧才能赢得足量的理解和认同。
因此,你指望韩剧能在人文层面对人有巨大提升,也是不现实的。大部分人追韩剧,就是沉迷于起承转合的情节,跟俊男同悲,跟靓女同喜,借他人的眼泪,浇自己心中块垒。这样,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了,为什么坊间会有激愤人士毫不客气地断言:韩剧吸引的都是些脑残粉。
但毕竟,千百年来,韩半岛一直都是从大陆吸收文化营养的。汉字不用说,儒学不用说,就连历法以及宗教,也都是由大陆顺风传过去的。可如今,无论如何,韩半岛开始在文化上反哺大陆了,我们难免好奇:韩国人是怎么做到的?
简单地讲,首先,你得有硬通货,这就需要从业者扎实苦干,肯掏出自己的心血。再拿金基德与张艺谋说事儿吧,这金基德某年从戛纳捧回来个最佳导演奖,可韩国媒体和大众反响不热烈,老金就生气了,在记者会上公然叫嚣:“以后再不给韩国人拍电影了!”真假不说,至少表现得有几根骨头。可我们的老张呢,不仅被招安,吃相还很难看,尤其是出卖名头与原铁道部合作拍宣传片那档子事,大家都没好意思深究,其实相当丑恶。在此意义上,张艺谋已沦为中国人文难以取得实质性进步的活标本。
想有硬通货,外部环境也很重要。与韩国相比,我们存在的问题是,控制太严苛。戴着镣铐跳舞,谁能做到像鸟叔一样轻盈?比如年年的春晚,就最为典型了。有一群视艺术如粪土的官老爷坐在上头审查,就算再有十个冯小刚,还能拍出花来?当然,这是个老问题,大家可能都已经懒得再说了。
相比之下,在文化产业领域,韩国不仅不控制,还由政府出面大力扶持。比如电影,早年间也曾受到美国大片的严重冲击,电影人一嚷嚷,政府马上拿出一大笔钱来,成立电影振兴委员会,设立电影发展基金,你有好故事,却没钱拍,好,政府支援你,真金白钱甩给你。这时候再不头拱地拿出好作品来,你好意思吗?
而且,政府不仅出钱,还肯出人,鸟叔走红全球的时候,朴槿惠总统就曾在公开场合大跳骑马舞。设想,我们的领头人,吃包子之外,在冬奥会公务的间歇,也来哼一曲朱哲琴的《阿姐鼓》,那会有多么巨大的文化轰动效应?
(刊于《世界博览》201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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