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中国》何以感动国人

2014年04月19日15:43   娱乐专栏  作者:Vista看天下   我有话说

  Vista看天下第209期

  ●本刊记者胡雅君/文

  “特别感谢片中所有人物和家人,以及为此片提供帮助的所有人。”——5月22日晚上11点30分,电视屏幕上滚过最后一段字幕,七集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就此播完。数据还没有出来,但现在就可以提前宣布:这是二十年来中国收视率最高的纪录片。

  5月14日晚开播第一集,《舌尖上的中国》一炮走红,无数人选择在深夜窝家里等CCTV1的更新,此片也迅速占据了新浪微博实时热词排行榜第一名,并在豆瓣上获得了9.6的高分。淘宝网零食特产频道搜索量大增,购买高峰转移到每晚22-24点——这正是《舌尖上的中国》的播出时间段。第一集中提到的云南诺邓火腿,在14日之前只有1件成交记录,现在已有91件,单价从298元、338元、368元、398元一路涨到现在的458元。

  网友感慨纷纷,有人生活满意度指数飙升,“生活在中国,原来这么幸福!”有人想扛起钢枪保家卫国,“黄岩岛是我们的!黄岩岛的鱼也是我们的!”有人民族自豪感爆棚,“一定要把本片翻译成韩文日文英文法文各种文,让外国人都颤抖去吧!”《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名为《<舌尖上的中国>何以走红》的评论,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舌尖上的中国》告诉我们,即便是‘爱国主义’的宏大主题,也可以充满细节与温情;即便是对外传播中国形象,也应该展示普通中国人的喜怒哀乐。”

  在提到“食品”就想到“安全”的今天,《舌尖上的中国》唤醒了我们对中国美食的骄傲和感动。这,是一个奇迹。

  口水与泪水齐飞

  这是盐的味道,山的味道,风的味道,阳光的味道,也是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舌尖上的中国》

  片子里,刚出锅的黄馍馍热气腾腾,巨大的乳扇像风铃一样被悬挂风干,稻米酿出的黄酒滋味绵长色如琥珀,用诺邓井盐腌制三年方可做成的诺邓火腿肌红脂白,白吉馍切一刀声音酥脆,腊汁肉填进去,香气弥漫……

  但你注意到没有,这些并非珍馐海味,而是当地寻常百姓饭桌上最常见的饮食。以往美食类节目里常见的烹饪大师、美食名家,精湛厨艺和繁复过程,在这片子里通通被淡化,镜头对准的几乎全是平常人的平常蔬饭。

  在东北,朝鲜族姑娘金顺姬回家跟妈妈学做泡菜,再回京时,家里冰箱装满了临走时妈妈准备的家乡土特产;在北京,摄影师白波和家里人一起包饺子,他一脸幸福地说,谁家的面都没有妈妈做的焖面好吃;在香港大澳,经历四代人的百年老店郑祥兴虾铺里,76岁老人郭少芬看着老伴的遗照,回忆过去50多年里和老伴一起做虾酱的日子,夕阳在已经废弃不用的虾膏木桶上一寸寸滑过。很多人被这些镜头勾出了眼泪,开始想,自己有多久没有回家了。

  豆瓣上关于这部片子最火的一篇评论叫《吃货的中国》,文章讲了一对老华侨的故事,“桌上端来一盆白斩鸡,满头白发,一直沉静不语的老太太忽然使劲拍老头的胳膊:‘诶诶,走地鸡呀!’飞快地夹一块给老头,又自己夹一块,连筷子头一起吮在嘴里,闭眼,满脸都是笑,叹一口气:‘好好味喔。’那一瞬间满桌的年轻人互相看看,脸上都是很温柔的笑,女孩子好像要哭。我承认我那会儿想起的是辣椒炒虾米,腌菜煨豆腐,毛栗子烧鸡。……这是舌尖上的故乡,而每个人舌尖上的故乡加起来就是舌尖上的中国。”

  《舌尖上的中国》前期调研员龚瑜在北京有位朋友,住在很时髦的楼房里,早上起来做早餐,背着一个绣花的袋子,淘米要舀一勺辣椒放里面,做的都是老家湖南靖州的早餐。这位朋友告诉她,工作再忙,不吃一点这样的东西就觉得一天都不正常。后来因为要拍这部片子,龚瑜问这位朋友家乡做不做腊肉,朋友回答,当然做,每年都打电话让爸爸做,做好后寄到各个兄弟姐妹那里去。

  “要把家里的食物带到外地去,这么一个动作其实我觉得很多人都感同身受,那为什么不去拍他们老家呢?对家乡的热爱和思念这种情感本身也是我们片子要传达的。”龚瑜说。湖南靖州的稻花鱼于是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上

  讲美食还是讲人?

  今天当我们有权远离自然,享受美食的时候,最应该感谢的是这些通过劳动和智慧成就餐桌美味的人们——《舌尖上的中国》

  眼尖的观众或许会发现,第一集《自然的馈赠》48分22秒出现了两个背竹笋的年轻人,而此前根本没有露过面——《舌尖上的中国》有个惯例,片子结尾让此前出现过的主要人物再出一次场。

  “一闪而过的那两人是罗文才和他的朋友袁利灵。”《舌尖上的中国》执行总编导任长箴说,他们的内容被删掉了。

  在最初的版本里,一共是有三个竹笋的故事——除了现在播出的浙江冬笋,柳州做酸笋的鞭笋,还有一个八渡笋,就是在片末“空降”的瑶族青年罗文才的故事:广西田林县八渡笋产地,今年因为干旱八渡笋全面歉收,罗文才花了十年建好的八渡笋合作社也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收入了。任长箴说:“我想说,自然不是总有馈赠的,自然有时候会收回它的馈赠,人们面对自然有时候是手足无措的,很沮丧的。我不想说得欣欣向荣,不想说得歌舞升平,生活不是这样的。”

  在最后播出的版本里,这个“干旱的八渡笋”的故事,被总导演陈晓卿剪掉了,但仍然留下了一个尾巴。任长箴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删。也许是因为这东西显得有点可怜吧,有点显得苍凉。”

  这样的结果从一开始就埋下了伏笔。从接受这个活之初,任长箴一心想拍的是人,“我要拍的不是食物,而是人,食物只是切入口,人才是核心”。但她的这一理念并没有得到央视的认可。《舌尖上的中国》执行制片人朱乐贤接受本刊采访时就一再强调,央视最初立项拍摄此片的初衷就是“做一个美食节目,向海外观众展示中华美食,我们拍片的核心是说美食而不是说人”。

  最终任长箴还是一意孤行,在自己导的第一集《自然的馈赠》里,她记录下远洋船长林红旗没有收获时承担的压力;她让观众看到,卓玛因为没采到好松茸而无比焦虑的脸,告诉观众卓玛和妈妈在夏天两个月松茸季节里,每天凌晨三点出门,走11个小时的山路挖松茸,挣五千元;她拍挖藕人天未亮就划船去湖里挖藕的身影,“我家孩子上学的钱,盖房子的钱都是挖藕挣的”。她把最想说的话写进了最末那句解说词里:“当我们有权远离自然享受美食时,应该感谢的是那些付出劳动和智慧的人们。”

  《自然的馈赠》播出后,媒体人李鸿谷认为,可以“把它视为对现代文明的一种反抗,以及漠视”。任长箴说,这是对她这集片子“最好的评价”。她说我们从媒体上看到的这个世界,只是少部分有话语权的人营造出来的世界,“我要给你们这些现代人看看真实世界的样子。”真实的世界是“卓玛这一个季节挣五千元,而这是她挣得最多的时候。她采完松茸就进城拌水泥去了,一天工作下来挣70块钱”。

  体制内和体制外

  我们只是给央视干活,但是我们不是央视的人,我们特别骄傲地说我们不是央视的人——胡迎迎

  在《舌尖上的中国》开拍之前,任长箴在家里浇花,闫大众(首席摄影)在拍广告,胡迎迎(第二集编导)在给企业拍形象宣传片,马羽洁(第三集编导)在拍农业科教片,顾洁(《花絮篇》编导兼摄像)在找人要上一个片子的工钱。他们当中有些人曾经在央视工作过,但现在多转做自由职业者。

  任长箴被任命为执行总编导之后,把他们都找了回来。这帮人都有15年以上的电视拍摄经验,但近些年已经很少拍纪录片了,用胡迎迎的话说,“养不活自己”。这次被任长箴召集拍片,多少有几分《少林足球》里周星驰游说当年那帮师兄弟踢球的味道。

  朱乐贤说这在央视叫项目制,跟项目管理一样,央视自己的人不够,再临时外聘一部分人,“因为我们要团结更多的力量来做一个片??子”。

  央视最初给的文案是一个按照“柴”、“米”、“油”、“盐”、“酱”、“醋”、“茶”来做7集分集的纪录片,采用的是传统的义理考据和辞章的讲述方式。“这本子拍出来不好看”,任长箴觉得,故事要从个案讲起,就说普通人的故事,不用搬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这帮人把原先框架全部推倒重来,重做了分集,现在的7集分集,是任长箴和她的团队依据西方美食学的理论进行建构的结果。

  以往的中国纪录片制作往往都是先写文案,再按文案拍,行内管这叫“贴画面”,而这次央视也同样要求各分集编导按以前的方式交文案,任长箴觉得这次可以采取新方法,所以她只是要求所有编导都要交非常细致的大纲,“完全是学习BBC的大纲要求”。她除了找了3位调研员,还要求编导们自己也要去第一线做田野调查,并强调找的拍摄故事必须是真实的,正在进行中的,日常的。

  虽然叙述风格、工作方式都向BBC靠拢,但在资金投入上则不可同日而语,BBC拍的《美丽中国》共6集,每集52分钟,拍摄、制作历时五年,耗资五百万英镑,《舌尖上的中国》一片则是四百五十万人民币。在自己的微博上,任长箴写了句“我们投资是BBC的十分之一,但是我们很努力了。技术肯定达不到,立意其实也达不到,遗憾从小受的教育就达不到”。

  但即便如此,《舌尖上的中国》已经代表国内原创纪录片的最高水准,播放之后的热烈反响即是明证。早在今年3月,这部片子的片花和第四集样片,拿到戛纳电视节,播映权就卖了20个多个国家。陈晓卿说:“这是中国真正软实力所在,不需要任何阻碍,可以达到全世界。CCTV-9纪录频道的宗旨就是要让世界了解中国,那么我们的这部片子要怎么做才能让观众了解中国,特别是要让国外观众了解今天的中国,这是我们最关心的。”

  如今这片子的火爆程度,连拍摄团队之前也没有想到。“如果是在纪录频道播,不可能有现在的效果,因为很多地方都收不到纪录频道。”胡迎迎在绥德做黄馍馍的黄国盛家拍摄时,想调个纪录频道出来给老黄看看,告诉他那就是以后片子会播出的台,结果那儿根本就没信号。

  从今年四月中旬开始,央视CCTV-1新成立了“魅力记录”栏目,专门播出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正好赶上这个机会。这一举措的背后是央视近年制定的有关纪录片的整体规划,用朱乐贤的话说,“就是尽可能加大中国纪录片在国际上的影响力,向海外展示中国形象。”

  有人认为,这部片子其实反映的是市场化导演的水平,而非央视的水平。朱乐贤不同意这个判断,“它是在央视里面运作的,怎么会不是央视的水平?那这片子最初创意是谁提出的?立项是谁办的?钱和设备谁出的?”在他看来,这片子虽然通过项目方式运作,外聘了部分导演摄像,但“片子播完后,我们合作关系就结束了”。

  细心的网友发现,5月10日《舌尖上的中国》首映式除了总编导陈晓卿之外,并没有主创团队的身影。“当时没有人通知我们任何人去现场。”任长箴和她的团队都这样说。

  朱乐贤对此的解释是“那是频道的活动,做的是频道的推广,不是《舌尖上的中国》这个节目组自己组织的发布会”。可是在纪录频道的官方微博里,这次活动会被称为“大型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新闻发布??会”。

  “我们只是给央视干活,但我们不是央视的人,我们特别骄傲的说我们不是央视的人。我们的价值观是保留自己对这个事物的判断,这个价值观也恰巧被央视觉得也很和谐,很安全,体现的中国人这种形象,也是他们需要传输给国外的这么一个形象。双方在这件事情上走到了一个可以合作的地步。”胡迎迎说。不过,执行团队的人也承认“陈晓卿做出非常大的贡献,他把这个项目立项了,他用他的方式,居然到中央一套播了,其实挺了不起的”。

  播出之后的故事

  我不是要碰人家的伤痛,我是想体现他的骄傲,这些人做的事很牛,很棒。但是你要想表现一个人的骄傲,你一定要表现这个人的痛苦——任长箴

  还有很多故事没有讲出来。

  观众在片子里听到挖藕人说“我老婆让我在外,要注意身体”,但不知道因为长期受湿遇寒,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关节病。那个藕塘被人承包种别的东西了,把整个地都给翻了,这些人又辗转到另外一个地方。本刊记者采访挖藕人叶茂荣的老婆时,她说自己没看到也不关心这部纪录片,她只知道,叶茂荣现在人正在武汉挖藕,每年就过年回来,“歇两晚就走了”。

  胡迎迎给卖黄馍馍的黄国盛说,“你明年卖这个的时候做一个大牌子:‘中央电视台隆重介绍’,在你的车上拉上。然后给弄一专卖店,让你儿子经营。你别那么辛苦了。”但老黄不太听得懂,他还是按照自己生活方式活着的一个人。

  端午节快到了,正是四川人刘光荣打工的五芳斋最忙碌的时候。从一个生手练到一分钟包七个粽子需要七个月,五芳斋研制过包粽子的机器,但口感不一样,人们就喜欢手工包出来的粽子。

  五芳斋营销部门的人很高兴,他们从片子中找到了合适的广告词:“用手的温度,呵护传统食物的生命力。”他们欣喜若狂地给胡迎迎打电话,连说没想到这么好。胡迎迎心想:“我也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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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舌尖上的中国 央视 舌尖 美食 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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