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五六十年代邵氏明星的舞台剧《长发幽灵》去年底在香港公演32场，创下叫好叫座的纪录，今年二度重演四十场，至上周日才落下帷幕。不过剧中的灵魂人物，饰演华氏公司导演的何伟龙先生年初离世，换上香港话剧团演员高翰文接棒，新阵容自有新火花，也总有些旧滋味，让人念念不忘。
《长发幽灵》取材于香港女明星李婷自杀的故事。李婷1962年考入邵氏南国实验剧团成为第一期学员，与郑佩佩、午马同期，毕业后参演第一部电影《山歌恋》，初出道就与大明星叶枫、关山搭档，也称得上星途坦荡，1966年，她与冯宝宝、胡燕妮合演《黛绿年华》，戏未杀青，就在邵氏宿舍上吊自杀，留下“亲爱的爸爸，你要活下去”的简短遗书，如一颗流星，还没留下什么声息就静默地埋没于时光里。女明星之死，自然难逃坊间的众说纷纭，有人说她的死时披头散发舌头长伸，有人说在宿舍看到李婷的冤魂一袭红衣回来索命。导演李翰祥在《三十年细说从头》中回忆，彼时邵逸夫为了这位女鬼，还特意请高人做了场法事，才平息这场风波。
传说的真真假假，如今已不得而知。而在《长发幽灵》的故事里，邵氏即华氏，李婷即婷婷，她是个善良天真的女鬼，协助女主角陈大妹从普通场记逐步上位，最终成为主演电影《万花吐艳》的当红女星。整个片场，陈大妹是唯一不怕婷婷的人，婷婷“鬼上身”教她跳舞，指导她与咸湿的男导演斡旋，她则代替婷婷去看望那位留守人间的父亲，以告慰亡灵内疚的心灵。偌大的片场里，两个小女子惺惺相惜，彼此为对方延续着一场华丽的明星梦。
另一角色过气巨星凤娜，由邵氏出身的邵音音扮演。凤娜身上有林黛、李丽华等诸位影后的影子，倒贴小男友耍大牌，整容留下后遗症。全剧最让人难忘的一刻，就是当已成明日黄花的凤娜跌坐在旧戏服边，独自唱起那首寂寞的《寒雨曲》时，邵音音鼎盛时期美不胜收的沙龙照在舞台上逐一展现，虚幻与现实之间，产生一种独特的张力，曲终人散，但总有人但愿长醉不复醒，香江电影百年传奇，有许多个凤娜，亦有许多个陈大妹与婷婷。
对于电影爱好者来说，《长发幽灵》藏有许多与历史呼应的有趣细节。华氏公司特聘的日本导演暗指井上梅次，“娃娃影后”影射演员李菁，《万花吐艳》的片名和舞美，效仿的是邵氏出品的歌舞片《万花迎春》与《香江花月夜》。饰演凤娜的金像奖得主邵音音，近年活跃影坛，江湖儿女的豪迈做派一如既往，她说演出凤娜的这半年，仿佛将自己多年的演艺生涯做出了回顾，几多青春欢笑，几多失落流泪，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据说《长发幽灵》的前任导演何伟龙患有严重的糖尿病，他在第一轮演出期间即反复出入医院，最终不敌病魔的纠缠，似乎是种冥冥之中的巧合，今年的一月七日，他与邵氏王国的缔造者邵逸夫先生在同一天离世。那是什么支撑着他，在病危之际仍旧殚精竭虑地为戏剧奔走呢？也许在六七十年代成长过来的人，总有一颗天真热烈的心，一次奋力换一场无悔，“拼命”二字，原来并非儿戏。
恋恋风尘，张爱玲在《对照记》中谈及家族前身，“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借由《长发幽灵》的上演，我们或可召唤出血液中的点滴记忆，从舞台光影中回望那万花吐艳的邵氏年代，那是个人人皆有梦想的年代，那是个爱恨都很简单的年代，那是个连女鬼都单纯善良的年代，那是最坏的年代，也是最好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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