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专栏 水煮娱 杨时旸
阿里影业副总裁徐远翔的一席话惹怒了大半个编剧圈。突然之间,编剧界这个贫富分化严重,文人相轻炽烈的圈子,就变成了一个同仇敌忾的利益共同体。众多知名不知名的以及自封的编剧们开始以一种抵制日货的态度表示彻底与阿里影业划清界限。好像他们自己代表着文化艺术创作者的最高道德情操。
仔细看看徐远翔的话,其实没什么错误。人家在商言商地有一说一,有理有据有节。那为什么编剧们像被呛了毛一样的集体呼喊口号呢?主要是因为对自身存在感的焦虑。
首先,徐远翔在提出自己的具体观点之前,说了一个大前提,“给编剧们指一条出路。”这句话被那些职业编剧解读出一种潜意义,也就是说暗含着一种财大气粗的颐指气使,似乎阿里影业已经给他们定性,编剧们一直处于苟延残喘的垂死边缘,现在资本方要给你们指一条明路。这有什么问题吗?阿里影业就是财大气粗啊,难道他们应该低三下四地向那些编出那么多烂片的编剧老师们虚心请教吗?而“给编剧指出生路”也没什么问题啊。这个行业里有人减肥,有人饿死没粮,你们比谁都清楚。垂死边缘的,凑合活着的还为数不少,很多编剧写的内容也没人爱看,这时候给你们指条生路,难道不算救死扶伤功德无量吗?
所以说,首先,别因为人家是大资本方,说话直白不客套,没有给你们每人发一笔车马费,对你们叫老师,又揭穿了你们过得比较凄凉的现实,就唧唧歪歪地做文化艺术圈的英烈状。听人讲话,要学会听内容,不要因为人家没拐弯抹角,虚头巴脑地在实话外面涂上点糖霜润滑,你们就喊疼。以至于连分辨人家话中实际内容的理性都没有了。
编剧和其他类似的创意职业从业者中,有很多心理都太脆弱,都把自己当艺术家,拼命强调自己的特殊性,情怀性,需要特殊对待和保护。凭什么?你们同样在市场经济中,就应该优胜劣汰。你自己的职业特殊性自己想办法解决,艺术家,就是这个特性,没办法保护,因为你有可能凭借一部作品功成名就,那你就要付出对等的可能性,做好一生穷困潦倒的准备。真正市场化国家的作家和编剧的生存条件比你们残酷多了,你们还想一边搞着创作一边享受事业单位式的全额医疗保险吗?
好了,说完这些,我们看看,徐远翔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首先,人家说的是,“我们不会再请专业编剧。”人家说的是“我们”。这是一种公司战略。也就是说,这是阿里影业一家的商业方向。作为一家公司,人家有权决定自己到底是一辈子赞助只有五百人看的小众艺术片,还是就致力于投资全球观影人数前三的超级宇宙大IP。一家公司定下自己的战略方向,就会寻找自己的合作伙伴,你愿意也适合成为伙伴,那就一起玩耍,不适合,互不影响。阿里影业并不代表全中国影业的方向,他的公司个体化选择并不代表其他公司都不再与成熟编剧合作。这一点首先要明白。不要一看到BAT,就有一种被庞然大物吓晕的恐惧感,觉得自己的生路彻底被人家一个战略断送了。哪有这回事呢?
其次,人家按照自己掌握的一套数据分析,得出的商业判断是,以后,他们要着重开发绝对偏向20岁左右年轻人的市场化电影,而基于此,对这类电影有写作能力,贴近这部分受众的写作者,往往是贴吧吧主和同仁文作者,这些人要比所谓的成熟职业编剧有先天优越性。这难道有什么错误吗?举个例子,比如我就是狂热的超级英雄迷,我每天给蝙蝠侠和美国队长写基情故事,深得粉丝心。阿里决定投拍一部《蝙蝠侠和美国队长的旷世虐恋》,找我写本子难道不比六六和李樯写得好吗?反过来讲,你要写个婆婆妈妈的电视剧,你就会去找六六而不是我啊。这有什么可质疑的呢?人家取得的那组对于受众的判断是否正确会由市场进行校准的,错了,阿里自己承担后果,对了,人家自己摘取果实,碍着你们这帮编剧哪疼?
第三,徐远翔选作者的方式也被编剧抨击。他说的大意是,“选十个人,杀人游戏一样,各自写故事,淘汰,胜者给重金,署名之类。”编剧们都疯了,作为小知识分子的自尊玻璃心碎一地。在他们看来,创作是一件神圣的事,从构思到大纲再到成稿,都蕴含着无尽的心血,需要被从完整意义上彻底尊重。这没有问题,任何知识产权都需要被严肃认真地对待。问题是,工作方法有不同的考核模式。你再是把创作神圣化,那东西进入市场也是一个工种。阿里影业找十个贴吧吧主和同仁文作者厮杀式写作,这之前是一定会和他们商议好稿费和署名模式的,作者和阿里有一方不认同这个模式,合同都无法签订,这用不着旁人担心,没有人会傻到自愿投身一项既没有物质回报又没有精神回报和署名权的纯粹厮杀游戏中的。
把创作竞技化、条块化、分层化、流水线化,没什么问题,因为有人愿意冒这样的风险以取得最大的回报率。有人愿意尝试,机制就能运转,没人愿意尝试,市场会淘汰这种实验。
写作没什么神圣的,写作就是职业作家的一份工作,像任何一份工作一样有它的特殊性,也像任何一份工作一样必须遵守市场抉择的共性。别总认为一个大资本打碎了写作者的光环,是一种仗势欺人焚琴煮鹤的行为。哪有那么多象征意义。人家在做生意,剧本创作是这门生意中的一环,一个原材料,我找合适的工人,加工生产不同阶段的零件,有什么不对?
第四,徐远翔说,“导演远比明星身价低多了。就算故事很烂,明星至少还可以看脸。”这难道不是真理吗?人家说出了一件每天都在我们眼前发生着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再强调一点,阿里影业说的一切都基于他们想要做的商业电影。他们用之前的方法筛选出合适的故事,找技术上更成熟的编剧进行后期整合,让明星出演,有什么问题吗?之前的网文作者擅长寻找与大众对接的点子和故事基础,成熟编剧善于把点子变成可以投拍的标准剧本,各司其职不是很好吗?按照市场反馈的重要程度分账不就得了吗?
明星比导演重要,这在流水线生产的商业类型片中,难道还有争议吗?商业片,看的就是脸、脸、脸。只要这些脸组合在一起串成了一个稍微还像样的、有逻辑的故事就够了。真正看导演水准和编剧功力的是艺术片,所以那些电影才被称为“作者电影”。阿里不想投拍作者电影,人家也没否定作者电影,人家陈述的是一个大资本方投拍商业片的最佳方式。从在商言商的角度上看,一点问题都没有。
没错,电影是文化领域。但问题是,电影属于娱乐工业。工业,懂吗?工业意味着有工种、流程、分包、组合、销售、市场、等等一系列考量。从本质上讲,虽然都是创作,但文学创作和电影有着本质的不同。文学,有张纸有枝笔就可以创造一个你头脑中的世界,而电影——尤其是商业大片——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他需要公司化,模块化,流水线。所以,尽早把商业大片类型化的创作方式用最商业、最工业的方式敲定,对于电影行业,其实是越有利的。
不要总用小农经济、小作坊写作那一套思维去思考大资本时代的商业大片。
我们应该细分电影的不同类型、不同属性以及它所应对的不同的创作方式。不要把商业大片与个人化表达的小片混为一谈。当我们谈论大片的时候,我们讨论的就是受众欢迎度,明星,流水线创作,续集延伸能力,周边产品开发可能性等等,它就是要取缔个人性、艺术性,要求任何导演,编剧都为这个商业主体服务,我不需要你表演更多的个性,你只需要把一部分个性拿出来融合到其中,肯定要以服从这个商业大片的属性而不是破坏它的属性为最重要的前提。而当我们创作个体化的作者电影时,再去考虑如何不被资本破坏你的创作,如何表达个人语言,再谈你的艺术抱负。
不要把电影空洞地塑造成一种情怀的载体。好像电影一定扮演并担任着人类文明基因的传承,一个国族文化未来的基础之类。阿里影业所做的是一门生意,它看中了巨型商业片的市场,想去实验一套自认为正确的打开方式,这值得尊重。它说出了原本就存在于这个市场,甚至于很多人都开始尝试的事,不要因为人家说的话不爱听,就去唾弃人家。阿里是一家经受过市场化锤炼的公司,它不是出自垄断的,它是最具有灵活性和调适性的。我们应该相信市场经济的抉择。如果阿里影业的模式有严重的问题,它自然必须进行自我调节,如果人家这一套都执行得很好,那说明整个链条从上游到下游都接受了它。那些自以为是的、写出的剧本根本没人看的编剧唧唧歪歪的,没有任何用。
这些编剧这次的惊慌失措,其实蕴含着一种更深层的自我危机感。在他们心中,一直怀疑着自我存在的价值。因为真正对自己的地位毫不担心的人根本不会参与到这次讨伐之中。只有那些一直疑惑着,自己的工种是否会被低端化,是否会被机器替代的人们,才会那么敏感的看待阿里影业副总的一番言辞。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比如,之前腾讯发明了一个机器人写通讯稿,一群记者哭天抢地摔杯子砸碗,好像自己大限已至。上次的记者群体哭丧和这次编剧集体骂娘,都是虚弱的小知识分子的精神性痛经。隔三差五来一回。完全是由于对自身能力的怀疑,或者残酷点说,他们根本就没具备过市场所需要的那部分能力。
艺术创作和类似的创造性劳动,是人类最不可替代的工作之一。因为这份工作所涉及的最根本性内容是处理人性和人心中最模糊地带的灰色物质。如果从事这类职业的人一直在担心自己被机器和低端生产力取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所创造的根本并不是人心和人性中那些微妙的,独一无二的东西。换句话说,你写的那些根本不是作品。
话说回来,就这一帮抢占道德制高点的编剧们,一会发声明和阿里不合作,一会对人家说走好不送的。你们真有这种志气吗?不用多说,有一天,阿里出个一两百万邀请你给一个贴吧吧主的大纲改一稿,有几个不颠颠地向资本哈腰?在市场面前,不要空谈情怀,我们要谈自己能创造多少价值。你能创造价值,人家自然会尊重你,你创造不了价值,口号再响亮,姿势再刚毅,都没卵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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