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20年过去,张元、崔健、窦唯都不再是20年前的“北京杂种”,而现在的张元,作为青春的旁观者,在知天命的年纪前拍出了属于八零后、九零后的 《有种》。想当年,这群年轻的杂种们一无所有,为梦想而活,随心所欲,觉得自己是世界之王,一切皆有可能,一切都是自由。这么多年过去,对于逝去的青春,张元喊出了“年轻人是永远正确的”口号。他相信,年轻人——肉体是正确的,思想就更正确。

  这些年轻人在影片里失业、被强暴、咬玻璃杯、被女朋友/男朋友抛弃……尝尽一切的绝望和痛苦。为什么他们有如此的遭遇?个体和外界因素各占了多少原因?我尝试讨论个人遭遇下的根源,但张元直言他将不顾一切站在年轻人、站在弱者的一边,“‘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在某种程度是一个比较卑鄙的说法。因为我是非常希望坚定地站在他们那一边。”“因为我永远不会站在强者那边,我永远是要站在弱者那边。”

  在采访中,张元说的最多的就是,既然并没有什么是真正正确的价值观,为什么不可以宽容和以平等心去对待一切?“宽容这个词是荷兰人想出来的,但是真正的人类进步也在于宽容这个词。就是我们能够去宽容各种不同的生活方式,能够接纳他们,而且还带着一定的同情心去看这些东西,我觉得这就是人性中最美妙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人性的光辉。”也正因为如此,他多次提到,片中男扮女装的小诗某种程度来说是最有种的,因为他的敢于做自己,不仅代表了个体的自由,也代表了社会越来越多的宽容和理解。

从杂种到有种

覃覃:很多影迷对《北京杂种》的印象很深刻,从“杂种”到“有种”,中间的改变是什么?

张元:我觉得最大的改变就是时间的流逝,那时候我、崔健、窦唯,包括刘晓东,在《北京杂种》里边出现的那批人,现在都已经年华已去了,都已经是很老了。那时候等于是在拍我们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有点随心所欲,剧本只有几页梗概就开始拍了。那时候对自己有一种特别自由的感觉,电影最后呈现的状态也是半记录式的,所以说那个劲和这个劲不一样。这次我们做了很多采访,做了很长时间的剧本,也是希望能找到一些真正带有精神的东西,能够挖到一些东西,表现现在年轻人的一种状态。

覃覃:之前有说里面女歌手的经历有点像王菲的影子?

张元:非要和天后、明星扯上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没有必要,但是生活在今天的这些年轻人可以看到,那些已经成功、成名的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今天已经成功的歌手里面太多在酒吧里面唱过歌,我觉得完全有可能,《有种》里面的人以后会成为任何的样子。

覃覃:你觉得电影里面这几位主角最有种的地方在哪里?

张元:他们能够坚持活下去就是有种,我觉得是很了不起。有种这个词最早的时候是出现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讲的是平等的概念,后来演绎成挺野的一个词。这也是片名在国外不好翻译的一个原因,翻译过来以后觉得很粗鲁。

覃覃:您希望这部片子能够传递一些正能量给年轻人,但他们在里面的遭遇还蛮无望的,这是矛盾吗?

张元:绝望和挫折在某种程度上是年轻人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因为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

从受害到成长

覃覃:看完电影后有一个疑问,这部电影是以几位年轻人的视角去叙述,呈现出他们在社会、在生命中的种种挫折,但很多事情的形成是有多方面的原因的,不知道您是否故意以单一的角度去做叙述?

张元:当然我要站在他们那边,因为我永远不会站在强者那边,我永远是要站在弱者那边。

覃覃:例如为什么工作会出错,为什么找到一个不靠谱的男朋友,为什么遇到出卖你的朋友?

张元:你想讨论的是,受伤害是不是自己也有错?这个我不愿意多想,我认为“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在某种程度是一个比较卑鄙的说法。因为我是非常希望坚定地站在他们那一边。他们确实遇到一些挫折,要讲受害,年轻人有的时候就是在这种受害,这种挫折中成长的,如果要是没有这些,怎么能是人生呢?就是因为有这些东西,他们才会变成一个完整的人生。

覃覃:您在里面客串演一个大哥,你觉得自己是有种的人吗?

张元:这词套在我身上不合适,我们都已经是过来人了。

覃覃:您觉得过了青春期就不能有种?

张元:在某种程度上,这个电影也是一个励志的影片,可以说是献给年轻人的一部影片。因为我认为年轻都是最正确的,《有种》那本书上第一篇文章就是“年轻人是永远正确的”。

覃覃:有的年轻人跟随传统价值观,有的年轻人追求独立思考。年轻人的概念是什么呢?

张元: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追求名牌,赚钱,这些都不错。有什么真正正确的价值观呀?我觉得没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

覃覃:那您认为年轻人永远是正确的,这里面包含什么?

张元:主要是青春就是好的。

覃覃:年轻的肉体吗?

张元:肉体是正确的,思想就更正确。

覃覃:青春期之后的改变是什么?

张元:改变我觉得是失去了青春,失去了活力,也失去了一些正确。

覃覃:如果只有年轻人是最正确的,那过了青春期的人怎么办呢?

张元:上帝需要你过完一生。

覃覃:青春期之后都是错误的?怎么样可以正确一点?

张元:不是。向年轻人学,要多听他们的话。多纠正自己呗。人不要变得老奸巨滑,我觉得还是要像年轻人一样,单纯一些比较好。

从艺术到自由

覃覃:说到“有种”,第六代导演被认为是关注现实,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一群导演,您认为第六代是比较有种的一群吗?

张元:影评或者记者喜欢直接把一些名字套在一些人身上,什么励志片、地下片、第六代。但是第六代拉出来看就是这几个人。我觉得第六代在某种程度上还算是比较老实的一批,老老实实拍电影,就像你刚才讲的,喜欢把自己的镜头对准一些真实。这个可能在某种程度是他们的标志。而且我觉得这批老实人,今天还都在坚持着,这就很不容易了。

覃覃:那您怎么看新一代导演的特色?

张元:我是特别希望多元,有各种不同的样子。有人批评《小时代》,但我认为很好,没有什么可批评的。因为并没有什么绝对正确的价值观,追求名牌,追求金钱,追求这种《小时代》里面的青春,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因为你没有真正正确的价值观给他们。

覃覃:您的意思是存在即合理?

张元:就是合理的,你没有正确的东西给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存在?

覃覃:那您会有自己的态度或者观点吗?

张元:我当然有我的态度和观点,这个态度和观点是坚持的。但是我特别希望去理解完全不同的表达方式,或者是生存方式。宽容这个词是荷兰人想出来的,但是真正的人类进步也在于宽容这个词。就是我们能够去宽容各种不同的生活方式,能够接纳他们,而且还带着一定的同情心去看这些东西,我觉得这就是人性中最美妙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人性的光辉。

覃覃:您说的宽容和同情心,是不是有点像佛教里面的慈悲心、平等心?

张元:不管是基督、耶稣,或者是释迦牟尼,他们实际上都是给人类确立了一个非常光辉的榜样,就是平等心。事实上今天已经逐渐走向这方面,但人这个动物对美、对正义经常总是迟到一点。

覃覃:这怎么说呢?

张元:所有的这一切。人的一生是短暂的,比较整个宇宙,人的一生就像一个波动的涟漪一样,很快就消失了。想到这些的时候,你刚才说电影里的主角们命苦,或者说他们挫折连连,实际上从正面来讲,还不如说是送给他们的好的礼物。

覃覃:您成名很早,回看当时自己的种种成就,您觉得这对您后来的创作是一种压力还是动力呢?

张元:我认为有的时候你在讲一切都是过眼烟云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感觉是不是自己太得意了,我觉得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不论是名誉或者是耻辱,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太大影响。我基本上没有什么特别欣喜、高兴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绝望的时候,还算比较平静的。

覃覃:例如贾樟柯导演一直同时在做各种商业或艺术项目,王小帅导演则坚持自我表达,您怎么看自己的方向?

张元:我觉得我是一个挺自由的电影工作者,你要看我的履历就能知道,除了拍电影之外,还拍过上百个音乐录影带;除了拍故事片之外,也拍纪录片。实际上去年和今年还做了两个网络微电影,一个是《床上关系》,一个是《艳遇》。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束缚,没有一定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拍电影,为什么要做艺术?做艺术不就是追求自由嘛。自由是很珍贵的,你追求自由,还给自己那么多的束缚?当然我觉得无论小贾的选择还是小帅的选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他们的选择都是对的,都没有什么错。

覃覃:您并没有特别迷恋于电影这种形式?

张元:完全不会。要是这样想,就太局限了。媒介有很多种方式,例如我认为今后的网络视频会撼动整个传统电影。最近斯皮尔伯格和卢卡斯在南加州大学也有一个讨论,就提到了这个,网络视频会改变传统电影的表达方式,你说现在多少人在网上看视频啊!

从受限到审查制

覃覃:《有种》是源自您在尤伦斯艺术中心一个摄影展。现在拍片子的话,您的灵感来源会是什么?

张元:实际上真实生活中的故事,正在发生的故事,比任何编纂出来的东西都要有趣,实际上今天中国真是一个特别巨变的时代,有特别特别多有趣的故事可以拍。你编都编不出来,像薄熙来的故事,薄谷开来的故事,王立军的故事,包括我们生活中一些小人物的故事,都在巨变当中,很多故事你想象都想象不出来。所以中国能像韩国八十年代初那样解除审查制度,中国电影会很不得了,会很有趣。

覃覃:您之前在发布会说,片中男扮女装的小诗是你认为最有种的?

张元:我觉得他很有种,想干嘛干嘛。

覃覃:你当时是怎么发现他的呢?

张元:当时我们最早人的原形叫邢玉柯,在我展览那边,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他不断做整容。最后在选这个演员的时候发现挺困难的,必须要找到那种味道,那种生活的感觉,和那种表达,都和这个很贴切的一个人。他好像就是上帝送来的一个礼物一样,太适合他演这个角色了,而且我觉得他演得很精彩。这也说明今天的社会进步了,我们在拍《东宫西宫》的时候,感觉这种题材还很艰难,但现在完全不同了。我一直想说电影没什么大的用途,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认为审查应该放宽。但是有的时候发现电影也有用,正是因为有这么多的文艺作品,这么多的电影,使大家慢慢对于很多人不同的生活方式有了宽容和理解。

覃覃:您能在中国的审查制度下表达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吗?

张元:一直我们没聊这个,突然又聊到审查(笑)。到国外一般第一个问题就讨论审查,因为这是中国比较特殊的地方。香港和台湾都已经实行了电影的分级,也没有任何的审查,你说他们出现了什么反人类的影片了吗?没有。问责自负。实际上对于在这个地方成长起来的人,哪个人脑子里没有一根弦呀,实际上自己都把自己的电影审查过一遍了。但是中国到今天还没有分级制度,没有分级制度对于我来说,因为我有女儿,我觉得有那么多的儿童,如果你拍很过分的东西,实际上也对不起孩子。所以我觉得心情很复杂,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今天就解决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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