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凤新(媒体人)
在电影《归来》里,巩俐亲身示范何为专业演技。饰演一位患有失忆症的老人,需要功力过硬,还得易容术加持。演职员名单里就有单独一项“特殊化妆”,想必是专门给巩俐和陈道明化老人妆。银幕上的时光流逝,换了人间,直接投射在人物面貌上,是鹤发鸡皮,老态毕露。目前来看,观众相信他们就是中国父母中的某一对,家国身世,欲言又止,尽在伫立于火车站的搀扶与凝望之中。
演一个老人所能获得的赞誉,要多过一个老人演自己。这不难理解:让老人来饰演同龄角色,难度系数略小。他们满面风霜,未演就已浑身是戏。在2012年公映的张扬电影《飞越老人院》中,许还山、吴天明、李滨、田华、祝希娟……平均年龄80岁,每个人都镇得住场,每张脸都经得起打量。但从另一角度来看,想在银幕上改造他们,困难重重。因为每个人身后都有长篇前史供人怀想,其经典的银幕形象以及银海浮沉史,都是附着在身的厚茧,想要破茧突围,殊为不易。
次年公映的又一部老人题材电影《团圆》,情形相似。主演卢燕、凌峰、徐才根年龄之和达230岁,三人围坐唱起“香槟酒,满场飞”,最后在码头告别时各自抽泣,都令人动容。可以说他们演技已臻化境,也可以说,银幕上的他们就是他们自己。演得像不像,好不好,实在不须讨论。见卢燕与凌峰搀扶着在工地里爬高楼,甚至还一度叫人忧心:拍戏而已,何苦折腾老艺术家。(题外话:徐才根之所以能入围金马奖最佳男配角,最后拿了金鸡奖最佳男配角,固然因为角色讨好,更大原因只怕也在他仍可算是一张非主流的新面孔——据说他是被王全安“发掘”的,尽管40多年前他已演过《舞台姐妹》。)
该如何适时提醒观众还有“演戏”与“演技”这回事?更为直接的方式,当然是在一个垂垂老矣的皮囊里,装进一个更为年轻的身躯,提醒演员与戏中人有不同年龄层之反差。然后高清放大,考察他们在这副皮囊之下,如何调遣周身骨骼与神经,更缓,更拙,更重,一步步朝暮年迈进。《归来》的观众要做的,也包括这样一项观摩工作。而当下的易容术,尚不能完全乱真,比如《本杰明·巴顿奇事》里老人妆的布拉德·皮特,既像未来的他自己,又像《巴黎最后的探戈》里年近半百的马龙·白兰度,总在似与不似之间,虚虚实实,反倒留下许多可供填补演技与想象的空间。或许,表演艺术之张力魅力,便在此彰显。
小说《陆犯焉识》里写到冯婉喻弥留之际,“她睁着无动机、非功利性的眼睛,看着她周围的一张张脸。真的是一双老天使的眼睛。”甚至忆及初见陆焉识之时,那股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慌不择路的少女心跳,有如一只小兽。老天使的眼睛该是什么样的?巩俐可以演绎,《桃姐》里的叶德娴也行,换一位老人家来试,未必胜任。只是《归来》没给巩俐机会来展示这样的一幕:让49岁的她去演一位老人,老人在临终前又偶现少女无邪的情态——既是达到终点,又是回到起点,人生由此成为一个闭环,想必会更令观者恻然。目前来看,巩俐在扮老这条路上走了很远,还差转身回眸的那么一刹。看样子,她与陈道明是要在站台上永远守候,不问生死。
忽然也想到,恐怕只有刘晓庆一人是逆(时)光飞翔:有过多少次,她是先扮少女,再以少女之姿到戏里去扮老人。戏里戏外,等于身负两重躯壳。吾栖之肤何其多,真实的她藏在哪里?或者,她已然摆脱皮囊束缚,可以游弋于时光罅隙之间?
也有演技尚未精湛到可以挑战年龄跨度的明星,懂得扬长避短。易容术不顶用时,还有真人助阵——在《天台爱情》里,周杰伦就请来姜大卫饰演老年的自己。两代偶像,眉眼与气质均有几分相似,在同一部戏现身,是片尾彩蛋,也是影坛佳话。所以,当目睹两代“谋女郎”巩俐与章子怡近日在戛纳亲密互动这一幕时,不是不让人牵动此念:她们会在同一部戏里分饰同一人的两段年华吗?两生花俩俩相望,底下的观众应该能听到,似水流年,滔滔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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