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归来》:一坛好酒的内劲

2014年03月12日14:59   娱乐专栏  作者:胡性能   我有话说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诗经》中伟大的爱情诗句,因为被世俗化的广泛运用,变得让人生疑。在最初看张艺谋的新片《归来》时,我找不到比这两句诗更好的概括,只是生活在记忆中的冯婉瑜与生活在现实中的陆焉识,他们就像是两条并行的铁轨,相伴前行,却终生不再相识。

  终生,这是个漫长的时间概念,我们曾经讴歌过的完美爱情,有几桩经得住这个词汇的检验?

  但是在看完《归来》之后,我发现这部以爱情为载体的电影,后面隐藏着丰富的历史反思,有着对个人苦难以及民族命运的深度思考。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作为个人的爱情,也许没有什么比这种错位更让人惋惜。陆焉识终究在冯婉瑜的守候中“归来”,但经历了人生的浩劫之后,包括你我,谁还能回到以往生活既定的轨道?山河依旧,物是人非,归来的人们将怎样面对不幸的往昔?曾经的苦难又怎样以个人记忆的方式进入寻常人的当下生活,并长久地影响他们的未来?《归来》试图提示我们,这是一个不容忽略的问题。

  故事的表层,与《诗经》中的那两句诗相比,我更喜欢拉金的诗句:“在所有的脸中,我只怀念你的脸”。这青橄榄一样的诗句,平实,朴素,却以排除法的方式,将一份铭心刻骨的怀念凸显出来。精神与肉体受到双重打击的冯婉瑜选择了向后眺望,她逆时而行,生活在过去,在人群中一次次引颈寻觅着她的陆犯焉识。在她充满期盼的目光背后,不难看到在时间的深处,在她的青春时光中,有着她最为珍视的一段感情。她不认识现实中的陆焉识,却能死死记住他年轻时的脸,那张脸是她留恋的过去,是她生活的勇气,是她的命和她的一切。

  相对于冯氏婉瑜大脑的一片混沌,作为知识分子象征的陆焉识的清醒则意味着他得独自承受所有的苦难,这是清醒者的宿命。在旧时代,鲁迅先生就曾说自己是黑屋里的先醒者,如果没有希望打破黑屋,还不如让他们在睡梦中死去。但是在《归来》中,陆焉识的人生态度是积极的,面对漫漫长路,他像冯婉瑜一样,选择了等待,他不离不弃,以百般的呵护、关心,耐心地等待一个人能够从黑暗的记忆深入归来。

  一个人在精神深处期待着陆焉识能够回到她的过去;另外一个人在现实里守候冯婉瑜能够回到他的当下和未来。彼此的坚持恰恰让两人无法在清醒的现实中重逢,这是两条铁轨相互守望的爱情,感人却又无望。然而正是向后的怀旧,以及前行中的期冀,这两种背行的力量让《归来》这部影片具有了极强的内在张力。我揪心期待了一百分钟,看到的只是男女主人公人生故事的冰山一角。没有山盟海誓,没有玫瑰花,也没有卿卿我我的境头,删繁就简的情感呈现是那样的含蓄内敛,中国式的爱情以及思想的中国式表达,让简约的剧情分泌出巨大的能量,直到演职人员的名字出现在黑色的银幕上,我依旧被摁牢在座位上,被故事的余味所控制。

  原来,这部影片不仅讲述了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看过之后,思想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相对于冯婉瑜与陆焉实无法回到他们彼此相识的过去,张艺谋到是借助这部影片完成了自己导演生涯的重要回归,重返他的巅峰状态。20多年前,他用《红高梁》告诉大家,电影可以那样讲述,中国电影从此有了全新的叙事选择;10年前,他又用《英雄》开启了中国的大片时代,并在今天成为让我们渐感厌倦的商业喧嚣;当我们都预感到大场景、大制作支撑的宏大叙事以及搞笑、无厘头营造的浅薄逗乐终将沉寂,为此期待中国电影艺术上的回归会在什么时候到来,由谁开始时,没想到还是他:张艺谋。

  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在三万里河山演绎王朝的兴衰变更,与在方寸之间呈现一个民族的情感与苦难,究竟那一个更为困难?《归来》可以说是中国电影史上一次颇具难度的叙事,张艺谋在如此逼仄的空间里,借助极为有限的场景和人物,将故事讲述得如此让人难以割舍。与那些满场飞奔且背景不断变化的舞蹈相比,张艺谋就只站在一个情感的圆点,不挪动,就完成了一次出色的演出。他的表现让人联想起《天龙八部》里那个扫地的老僧,无招无式,却武功奇高内功精湛,也许是年岁的增长,也许是对电影多年的浸染,张艺谋在拍摄《归来》时采用的是最传统的中国叙事,简约、简洁、简练,让有限的空间,隐藏着无限的思想意味。包括扮演冯婉瑜的巩俐和扮演陆焉识的陈道明,他们的表演自然、克制,堪称完美地演绎了中国人情感和情绪的表达,我以为,这是返朴归真后的必然选择。本份和老实的讲述态度,略带忧伤的旧色调,让《归来》成为了一次情感与思想的窖藏,不喧哗、不张扬,所有的深情与刻骨的伤痛都隐藏在平静的叙述里,导演的手法看上去毫不炫技,然而正是这种表达的节制与不动声色,将一坛好酒的芬芳与内劲,完全密封在一个感人的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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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张艺谋 归来 巩俐 英雄 红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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