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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强度
韩松落
入夏以来,楼下的公园深处,每天深夜都有一群人合唱Beyond的歌。每逢歌声响起,我总要揣摩他们的形貌,我猜想,他们至少也和我一般大,生活在这小镇子上,没有别的消遣,在小酒馆喝完酒,去公园里嘶吼一阵,然后精疲力竭地回家。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和这群唱歌的人迎头相遇,却发现他们是一群十六七岁的中学生,有男有女,男的一水的青皮寸,女的全都留着那种刘海遮眼的发型。 流行文化,基本是五年划出一个代沟,按照这个代沟标准,Beyond甚至不能算是我们这代人的歌手,他的听众,应该是六零末七零初那拨人才对。而现实却是,现今十六七岁的孩子,仍旧在唱和听他们的歌,在KTV、QQ空间上,乃至野外的公园里。是因为Beyond的鸡汤趣味?假叛逆属性?更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歌里,有一种三十年前的流行音乐普遍存有的特质:情感的强度。这种特质,已经在现在的流行音乐里消失了,而人们对这种特质的需求还在。 六十年代之前的华语流行歌曲,多半是吹弹得破的小调,八十年代,小调淡出历史舞台,人们开始追求具有传奇气质的、有强度的大歌。流行歌曲,开始拥有情感的强度。 那种强度,是对歌咏的对象寄有理想,愿意默认,生活里的情感和事物,拥有被文艺作品升华、拔高的特权的,不管它是爱情还是自由。从作者的角度来说,是视歌唱为重要的表达,是对创作怀有一种不寻常的敬畏;从聆听和传唱者的角度来说,是把音乐视为生活中的重要内容,把歌曲当做情爱或者生活的参照;从文本上,是倾向于将歌咏对象夸大、戏剧化、陌生化、神秘化,用“爱”、“恨”、“生”、“死”、“灵魂”、“天涯”等标志性的、色彩浓烈的词语,使歌咏对象传奇化;从音乐构成上,则体现为郑重的编曲,以及有强度的音乐表达,在歌唱时,要悲郁、要呐喊、要声音紧绷高悬,务必将情绪推向顶峰。总之,在音乐的美学上,在一首歌的体积、重量和深度上,倾向于“大”、“重”和“深”。 2000后,传统唱片业濒临消亡,它的行业自信心遭受重创,有强度的歌自然不会再出现。流行歌曲里的情感,往往是苍白的、零碎的、软弱的、琐屑的,在情感的强度上,倒退到七十年代之前。 这大概是Beyond乃至整个九十年代的流行音乐,仍然牢牢占据我们视野的原因。选秀节目,歌手们唱的是老歌,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唱的是比他们年龄还要大的歌。因为那些歌有力气,有现在的歌匮乏的强度。 在九十年代普遍具有的强度之外,Beyond还有一项特别之处,如押沙龙所说,它的可贵之处,在于它“洋溢出的天真之气,那是几个本性温良的青年人所特有的天真与冲动”。Beyond是否肤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天真和强度,与培育这种天真和强度的时代,都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