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〇年代最红的歌手张蔷,在2013年成功复出。凭借音乐作品本身复出成功,在复出歌手里,这是比较少见的奇迹。
她16岁出道,30张专辑的总销量2600万,曾在1985年登上《时代周刊》,是第一个登上《时代周刊》的内地流行歌手。她曾救活濒临倒闭的唱片公司,她的专辑每天要卡车拉运,她的歌成为一个时代的背景音乐。这是八十年代才有的奇迹。
一个时代像沉船一样脱落,从此全无声息,对于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来说,也是一种重创。八十年代,也是这样一艘沉船。她的复出,却给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提供了巨大的心理慰藉。
1
张蔷算是“艺二代”——她母亲1965年从中国音乐学院毕业,在中国电影乐团交响乐队当小提琴手。张蔷从小跟母亲学小提琴,后来改学唱歌。但张蔷比母亲幸运,她遇上了好时代,或者说,一个爆炸的时代。
1983年,张蔷还在北京市海淀区205中学读高一,海淀区举办青年歌手大赛,张蔷的母亲替女儿报了名,买了把吉他,还买了衣料做了参赛服装。张蔷唱着卡朋特的《什锦菜》参加比赛,引起了轰动,但没有得奖,原因是“她唱的歌不适合当时的政治气候”。有人建议,以她的声线和台风,应该去广州的茶座唱歌。这种建议重复了许多次之后,让十六岁的张蔷以为,只有广州能接受自己。
结果出人意料,她得到的舞台,远远大于广州的茶座。
接下来的时间,她频繁参加演出,从燕山影剧院唱到首都体育馆,报酬是一场三十块。虽然是和成名歌手同台,但她引起的狂热,却超过他们。就在此时,一位叫林述泰的老师和她们联系上,希望带她录制盒带。他是科班出身的二胡演奏家,1980年代后转型,进入流行音乐界,成为中国第一代流行音乐人,替音像公司做配器(编曲)及乐队指挥。
曲目主要由张蔷定夺,多数是欧美、港台和日本的流行歌曲,“那都是从我妈单位的资料室找来的。当时我听到的大桥纯子、岩崎宏美、beegees,都是市面上没有的”。歌曲选定,由出版社组织人马译词或者填词,再进行配器、演奏和录音。
造型也得自己做。当时,“四联”是北京最好的理发馆,但做头发很贵,尤其是烫发,还要烫发票。张蔷和母亲自动手:“我看到芭疤拉·史翠珊在一个电影里的造型,很喜欢,我就去尝试。我把筷子弄折了,用洗相纸裹住头发,涂上威娜宝香波烫了个爆炸头。”这个发型从此固定下来,成为张蔷的形象标志。
第一张专辑盒带,是云南音像于1985年1月推出的《东京之夜》,林述泰配器指挥,中央歌剧院乐队担任伴奏。封面上,张蔷留着爆炸头,穿红色T恤,配红色抹额。
这张专辑让张蔷得到了一千四百块,音像公司的老总,还提出一个要求,希望她此后三个月不要给别人录音,让他出货,三个月后再录一张,给九千块。拿到酬劳的张蔷,权衡再三,花了五十块,给自己买了一条黑色土布超短裙。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来得太容易,当然,这背景是流行音乐市场的大爆发。著名乐评人金兆钧先生,在2006年央视《见证》栏目的《现象1980:风起张蔷》里说:“1979年,太平洋影音公司成立,一年赚了800万”。
所以,也会出现那种盛况:因为张蔷不够有名,云南音像决定只制作60万张《东京之夜》,没想到盒带瞬间卖到脱销,音像公司24小时不停地制作和发货,所有人三班倒,运送盒带的卡车就等在门外。这盘盒带的最终销量,是250万盒。
2
录音、演出,成了张蔷在十八岁、十九岁时的主要生活内容。
刘瑜说:“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在1985、1986年,“张蔷”也是一支队伍,这支队伍由张蔷和她母亲组成,她们同时是歌手、经纪人、造型师,还要担当事实上的制作人和监制角色。她离开大陆前的最后两张专辑,她已经正式成为监制。
两年时间,十八盘专辑盒带(实际上应该比这更多),几乎每个月要录好一盘,最多的一次,一个月录了四盘盒带。合作过的出版社有云南音像、齐鲁音像、山西音像、内蒙古音像、四川音像,等等。那时,音像公司,都在北京设有办事处,或者邀请特邀编辑,来操办录音事务。出版社在变,但她的班底变化不大,林述泰、薛瑞光、苏越,担当了大部分盒带的配器和指挥,译词和填词的,也是相对固定的一群人。
盒带里的歌曲,基本是翻唱。她翻唱过邓丽君、刘文正、罗大佑、潘越云、王梦麟、高凌风、苏芮、凤飞飞、王海玲、沈雁、爱慧娜、娃娃、伊能静、黄莺莺、齐秦、甄妮、千百惠、潘美辰、林忆莲,以及欧美流行歌手的歌,甚至欧美民歌。显然,华语流行乐里,她比较偏爱台湾流行歌,在她看来,“台湾歌旋律好,商业气息不浓,文学性比较多。”大陆音乐人的作品,很少出现,她言简意赅地表示,是因为“难听”,而著名音乐人苏越的评价是,那时的大陆流行歌,“写得不近人情”。
这种流水线速度,和借来的歌曲,以及合作者对流行音乐的认识缺陷,让她的盒带品质不一。她一直耿耿于怀,为此感到遗憾,她很羡慕周峰,因为他有香港的编曲助阵,还有成方圆,她拿到了“威猛乐队”(Wham!)的伴奏带使用权。
把不同风格、不同国家的歌铆在一起,给近乎粗制滥造的流水作业产品遮瑕,让所有歌曲,打上“张蔷”烙印的,是她的声音,那种被乐评人形容为“又骚又嗲又野又狂”的声音,被著名乐评人金兆钧称为“咧着唱、喊着唱”的唱法。她的声音,嵌入八十年代,成为背景音乐,怎么都无法剔除。
有许多轶事。《青春多美妙》盒带封面,使用了她的泳装照,是因为她的前几盘盒带总用大头照,从不照腿,让人“怀疑她有小儿麻痹症”,必须要亮腿以正视听。《星期六》专辑封面,她推着一辆时髦的自行车,那车是从海关借的,用完得还。在云南音像录歌的时候,见过王菲,走穴的时候,和刘晓庆同台,刘晓庆把钱装在枕头里,晚上枕着钱睡。在她决定出国前,有出版社找到她,希望抢到她出国前最后一盘盒带的出版权,条件是给她一个四合院。
最著名的轶事,是登上1985年的《时代》周刊。《时代》周刊的记者,在内地目睹了人们抢购她的盒带的盛况后,登门采访,随后撰写了一篇介绍世界流行音乐现状的文章,将她列为世界六大流行音乐巨星之一,排第三位,在邓丽君之前,并这样评价她:“这位冒冒失失的年轻人哼唱的大多是些糖浆样腻人的日本、台湾歌曲”。内地的杂志,在转述这篇文章时,这样表态:“以盒带(唱片)销售量来衡量歌星价值的做法还欠妥”。
多年后,她说:“我是一个真正享受过八十年代的人。”此言不虚。
3
1987年,张蔷离开大陆。
她成名之后,一直有她遭遇封杀的传言。1986年,百名流行歌手在北京联唱《让世界充满爱》,她没有参加,让传言似乎有了依据。九十年代,曾有一篇长篇报道披露说,在张蔷名声最盛时,英国一家广播公司电视新闻部的女记者,在采访张蔷母女后,制作了七分钟的电视报道,在香港播出,并在解说中称“张蔷的磁带在大陆遭禁、被查封”。张蔷多年后否认了这些传言,反复强调,自己从来没被封杀过,否则也不会出这么多专辑,之所以不够主流,是因为“我自己没有选择和当时著名的曲作家合作而已,坚持走自己的音乐风格!”
至于出国,原因也很简单。当年,人们认为“有本事的人都出国”,“那时候都想进东方歌舞团,就是因为他们的外事演出任务特别多”。机会来了,有个作曲家问她,愿不愿意去澳大利亚,拿出照片给她看,“天蓝得透透的,热带的植物吸引我,让我想站在澳洲的街头”,她找好了语言学校,义无反顾地离开,因为“成名并不困难,离开也放得下”。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