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映首日后,《一步之遥》在豆瓣上的得分仅为6.2,创姜文导演电影新低。微博网友打分7.7,成绩也不算特别突出。

  微博抓取的数据显示,上映当天,有4300名网友给予了《一步之遥》正面的评价,只有不到1000人给了差评。截然不同的数据证明了一个事实,与《让子弹飞》一边倒的喝彩声相比,《一步之遥》获得了非常极端的两极口碑。

  12月19日下午,不亦乐乎工作室,姜文的大本营,制片人马珂和宣传总监阎云飞正在为放映问题、观众反馈忙碌着。阎云飞当天一觉醒来,手机上160条未读信息,意外的差评让他们压力倍增。编剧廖一梅、于彦琳、孙睿也在,可唯独不见姜文。原来老姜奔波着参加观众见面会,还没回来,晚上他还要去参加另外一个合作伙伴举办的放映活动。本周,2D版《一步之遥》将会和观众见面,面对《智取威虎山》提档半天的冲击,他们一刻也没有轻松下来。

  其实,伴随着“看不懂”、“尿点多”、“3D效果差”的负面评价,《一步之遥》也收获了各种各样的诠释。有符号学解读,有引经据典,有对电影本体的分析,也有对姜文本人的研究,在华语电影圈,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就一部电影发表如此多元化的观点了。

  我向姜文转述外界的有趣言论,他哈哈大笑,“那是因为马走日在吹牛啊,最后一个本来不遭人待见的人,做出了不起的事儿,了不起的马走日。”

  与往常的霸气外露不同,坐在我面前的姜文展现出久违的诚恳。他不在意观众?不,他太在意了,以至于希望观众透过《一步之遥》设立的种种障碍,摆脱虚构的梦境,感受到真正的真实。他批判了观众的麻木,被媒体和权贵的合谋搞得失去了判断力,最后“王天王成了王天王,观众却还是观众”。即便,这难免让掏钱去影院看片的人,感到有点不舒服。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get”到姜文的良苦用心,因为首轮放映后的差评缘故,那些原本想去看的观众选择放弃这部电影。首周末四天票房3亿多,说明《一步之遥》没有获得预期的市场反应。

  这并不影响姜文的心情,80分钟的对话中,他思路清晰,反应敏捷,引经据典,还时不时从其他受访者身上找笑点。结束之后,姜文突然问我:

  “标题你想好了吗?”

  “还没有。”

  “我给你出一个怎么样?”

  “好啊。”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辛弃疾写的。”

  我最后没用这个标题。

第一段对话

王玉年:你的电影里有太多暧昧不清的东西,让观众有了各种解读。比如大家认为马走日一定是个太监,不然为什么不和完颜英在一起呢,而且他是太后身边的红人。

姜文:(大笑)这个我觉得有道理。假如马走日前面那段不是吹牛的话,或者你没听出来他吹牛的话……那你跟太后这么熟,又在炕头上跟太后聊天,这两个柱子是成立的。问题是马走日显然是在吹牛,他是不是个满人都可以打问号,一个爱吹牛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不可信)。

  我觉得只有最后他面对枪子儿时候的那些话接近真实。他和武六说,我可以走向死,但你不能为我再死,因为我不值得你这么爱。这个时候我觉得马走日是个有底线的人。

  马走日是不自觉地通过和各种角色的碰撞,一次次地撞到自己其实并不低的底线。最后通过武六和她妈机枪的碰撞,发现无论如何,我不能让您再出事儿。这跟他第一次看完颜翻车死就跑了,是截然不同的境界。

王玉年:那就是说这次你演了一个骗子,像《让子弹飞》里面的葛优。

姜文:我们面对这样的情况少吗?我觉得我们基本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长大的。

  那天我跟朋友聊天总结出来,一言以蔽之,我拍的就是寻找真相的电影,不断在寻找什么是真相。当然在寻找真相的过程中设一些骗局,如果大家戳穿骗局的能力越来越强,不但在电影里能找到真相,在现实中我们也能找到真相。

  人的这种怨,贪、嗔、痴是吧。尤其是怨,是人们去寻找真相的阻碍。一怨,就容易在原地晃或者往回走,或者横向乱倒,这样的话我觉得就是在浪费生命。

  像前些日子的一些评论,我看了也觉得很可悲。一个恶毒的评论只能反映你这个恶毒的世界,我确实为这种事儿叹息。其实可以批评,可以严厉,但是尖酸、刻薄、恶毒不起作用,就像手撕鬼子一样。

第二段对话

王玉年:《一步之遥》从头到尾都有马走日的旁白,他的语气极其诚恳,推心置腹,有点像石挥在《我这一辈子》里那个腔调。但我越是听他很诚恳地讲述,我就越怀疑……

姜文:眼前看到的就不能信。

王玉年:你以前的电影也是这样,强调记忆的不确定性,是不是刻意想要这个效果?

姜文:我不是想要这个效果,对我来说,世界是这么长的,我没有办法离开我所生活的世界。我们耳朵也经常听到一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絮叨。但是故事跟现实很不一样,而且你看一个人的自述和看他的行为总是有距离的。那马走日的自述和马走日的行为,为什么就不能有点距离呢?我觉得距离还不够。当然实在拉不开我就把声音往老了弄,其实他电影里边不这么说话。

廖一梅:而且他没到那么老就死了。

姜文:对。本来最早的时候(有这样的台词),“这都100多年前的事儿了,我还是跟你们说说吧。”就更扯。

王玉年:我们记者去影院采访观众,看完之后没一个人愿意发言。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按道理说,观众自己花钱买票,喜欢和不喜欢都愿意说。

姜文:这个就起到了我们电影的作用,看完电影你会更爱自己。我原来就说过,爱自己要对自己负责任。

王玉年:就是没想好别瞎说。

姜文:所以我觉得原来那几个恐怕都是看之前就写好的(笑)。

王玉年:我觉得看完这部电影,会让观众产生挫折感,因为和预期不一样。他们希望看到又一部《让子弹飞》,或者是可以被简单归类的作品。

姜文:电影其实在追求和常规不一样,或者说艺术本身在追求和常规不一样。人们都不断勇敢问前,探索艺术的方式方法。梵高也好,毕加索也好,包括齐白石,其实都在做这种事儿……

  戏剧、电影是通过故事告诉人家一个东西,其实绘画也是。但是讲故事本身并不是一个最后的目的,或者把人画像也不是一个最后的目的。怎么能在讲故事的过程中对故事本身有一些不同角度的颠覆,这可能其实对认识世界是有好处的。其实大家欣赏无数作品,无外乎也是要更多的办法去接近真相。

  建立一个完整的东西,当然不容易,但是破坏了再建立,显然是更需要能力和勇气。所以我从第一个片子开始,就这样做,我可以建立起来,但是我可以随时把它消减掉,然后再建立起来,我觉得这个才是对观众有责任心的。而不是说你看麻醉了,还得要醒一下,然后再麻醉一下,那就只剩麻醉了。

第二段对话

王玉年:为什么给观众那么多镜头?我从来没看过一部电影给观众那么多镜头,花域大选、演文明戏、拍电影、大帅引渡犯人……

姜文:心里有观众撂不下。还是群众演员禁拍,这些人确实演得好,都是专业的。好多电影群众演员不禁拍。你说,你先说完。

王玉年:但是观众想看你,想看演员……你是想让电影院里的观众,通过银幕看到自己吗?

姜文:那倒没有。一个巴掌拍不响,得两头互动才能造成气氛。就跟打仗似的,有共军也得有国军,两边才能有打仗的效果。

  王志文那段很有意思,按照文明戏的拍法就是线性讲个故事,又直接、又了然、又有效。但那是很幼稚的戏剧方式,不能说无效,有效。但是我们为什么不仅仅按照王志文和武六的那种默片的拍摄方法,解读真相呢?因为他们远离了真相,只追求了一种表面的效果,观众看得很过瘾,很懂,也很投入,但是离真相太远了。

  第一,我们很尊重观众;第二,是用王志文式的尊重还是武六式的尊重,还是用武六后来的尊重。宁可反叛家庭,拿出枪来,也要弄清楚其实马走日不是你们看的那样。

  其实这条线是很有现实性的,早就有以王志文和武六为代表的忽视真相,只追求表面效果的人存在。我只以为是在文明戏时代存在,但是现在仍然存在(笑),仍然存在那些看完首映之后的大量的评论之中。

  为什么(这样的现象)被我们拍中,为什么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或者这样的思想。你看王志文那个角色,他根本不打算去研究真相,而且陶醉在自己扮演的那种,剧场轰动的效果里。他当然很成功,王天王嘛。

  大家伙按照谋杀、图财害命来解释马走日,是解释得通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不要面对真相,这就摆在马走日和观众,和我们编剧队伍面前。我们要给大家看真相,我们起码愿意把观众带到可看真相的方向。

  这就是现在对这电影讨论的一部分,只是电影没有往深入讨论,当然他们也起了好作用,开了个头。(观众)看不懂也是这个意思,那我们去找真相在哪里。

  我觉得王志文还算一个戏子心态了,就是想要自己的某种一亩三分地的喝彩,而由于惰性和智商的盲区,他不打算,他也找不着。但是有接近真相的,像项飞田,他是故意关掉这门,故意往别处带,因为这个东西对他有好处。

王玉年:现在有很多电影只是为了观众的钱,或者为观众的需求定制一部作品。有一个说法特别有意思,通过观众对于《一步之遥》的判断,可以看出来他是从《让子弹飞》开始看姜文,还是以前就开始看。

姜文:这个说法有意思。其实你要从《阳光灿烂的日子》开始看我的电影,这事儿就没有困惑,《阳光灿烂的日子》本身早那样了。

王玉年:中影南方新干线(中国最大的院线之一)的总经理赵军提过一个观点,他说现在中国的影视作品里,是流氓无产阶级的声音占主流,迎合他们的电影市场反响就好。而且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特别是移动互联网,带来了一股自下而上的逆袭。比如像《万万没想到》……

姜文:什么是《万万没想到》,电影?

王玉年:网剧。他的主角是王大锤,一个所谓的屌丝,他尝试反抗,反抗无果,就用自嘲和自黑消解矛盾。但是你的电影不一样,比如《鬼子来了》中国的农民愚昧自私;《让子弹飞》结尾,老百姓是乌合之众,见风使舵;《一步之遥》看文明戏的观众也是,完全不顾真相,就只知道傻笑。这样的表达,可能会让你无意中站在了观众的对立面。观众觉得,你不是在替我说话,我看你的电影,得不到我想要的。

姜文:或许是有道理吧。但问题是利用大家的感情达到自己的目的好,还是对大家心灵真正有关怀,或者真正跟他们感同身受,来寻找一个更美好的办法?

  简单说就是宣泄重要,还是朝正确方向行走重要?我认为后者是负责任的,前者是利用性的。我替你喊一句话,你跟我兜儿里塞点钱。但这个对谁有好处呢,暂时的有效又能怎么样呢,只能让大家陷入泥潭更深。

  就像王志文做的那些,我今天只用不杀,明天只杀不用,后天又用又杀,你看我戏得看三回。那么马走日有没有杀完颜英,他不跟大家讨论这个。我给你龙虾三吃,大家很满足,又能同时看到马走日丑恶卑鄙的灵魂,对妓女的残忍,当然有效。所以王天王成了王天王,看戏的还是看戏的。

  其实从莎士比亚时代,从古希腊时代,他们已经明白,看完戏再出去比看戏来之前能有点营养,哪怕一点点。但这点营养可能并不舒服,你凭什么告诉我他没杀她啊,我就觉得他杀了。一个妓女跟嫖客能干什么好事儿,让他杀了行不行。那你杀了我就给你钱,你杀三回我给你三回钱,干不干吧。王天王是干的,王天王最后穿金戴银,但是岂不是更污浊了吗?

  我并不是说非要去教育大家,不必。我只告诉他,嫖客不一定非得杀妓女。而且这个妓女他有了钱,他俩不一定是金钱的关系。那当然王天王成了更大的天王,葛优成了租界里边华人警探的精英。其实最终得意的受益者是这两个人。

王玉年:而且特别有意思,周韵在这里演的是一个拍电影的人。而周韵是对马走日到底杀没杀完颜英质疑最大的,她是带着一个电影的眼睛在质疑这个世界。

姜文:我觉得她是带着一个任性的眼睛。她不一定是一个合格的电影人,但是她赶巧有那样的个性,起码跟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不同的态度。其实武七的家是真正的王国,而且他对王天王也不尊重……

王玉年:对,刚刚想问这个,王天王在那个权势的阶层里,一点地位都没有。

姜文:对对。所以我还是愿意通过作品,和观众分享真相在哪里,我觉得当观众作为年轻人长大的时候,当观众静下心来思考问题的时候,他们才觉得我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不是酒肉朋友,偶尔我们也一起喝点酒吃点肉,但是我不是他们的酒肉朋友,我愿意跟他们当知己。

廖一梅:知心大哥。

姜文:不,观众是我的知心大哥,还有我的知心大姐。所以为了知心大姐,知心大哥,我们为他们在做一版2D的,因为很多大哥大姐看3D版觉得晕。不是光看我这个,他们看所有3D电影都觉得(晕)。所以说我们能不能看看做2D的。

王玉年:拍这电影据说花了3亿,做知心小弟的成本是不是有点高啊?

姜文:成本是高。我觉得这样,这个世界虽然有很多资本主义的思想蔓延,但的确人生不是一个患得患失的机会,这样真的就活一次没多大意思。成本利润这个事儿对买卖人来说是必须去做的营生,但不是全人类必须遵循的活法,有些事儿不应该考虑成本。都那么想,这父母、孩子、对象这怎么搞啊这事儿,都扒拉算盘算这事儿。

王玉年:想问一下马总,刚才导演说有些事儿是不需要考虑成本的,你怎么看?

马珂:成本是我考虑的事儿,导演做导演的事儿,制片人做制片人的事儿。他把他的事儿做好了之后,我们把我们的事儿做好。

姜文:我们有好几个巡线员,我这事儿一到出边的时候人家就吹哨了,所以我撂着边踢。一踢着谁腿,人家给我红牌,万一出了界,人家把球给拿了。

马珂:他可能是这样,比如他说我有ABCD,我们到时候说行,你把EFG也想出来。然后想完之后说,我们考虑考虑你就AB吧,后边的不行。自然也就跟着AB走了。

第三段对话

王玉年:故事里可以看到马走日对女性感情上的歉疚,这是你,还是编剧王朔的投射?

姜文:我去,这个我不好说,因为这孩子带了这么多基因在里边,早已经混在一起了。说实在的,这次女性作家的出现,对这个片子的贡献是显而易见的。你说得对,王朔老师对男女之间的关系比我本人看得透彻。

廖一梅:我原来说过,姜文以前的戏里边。就像王尔德说的,(女人)是用来欣赏的,不是用来了解的……

姜文:王尔德是gay,我可不是gay啊,他两头都明白。但是王朔又不是王尔德,王朔是雌雄同体,对吧。

廖一梅:对,每次我跟王朔说什么事儿,他永远站在女人一边。他说,我是你们一头的,这是他的原话。

姜文:但是他有时候跟我也能站在一块,两头都行。

廖一梅:那从本质上来讲,其实创作者都是雌雄同体的。

姜文:王尔德是两头都不行。

廖一梅:他没有,人家结婚有孩子,绝对不是同性恋。都行,两头。我就说创作者本身其实都是雌雄同体的,我觉得没有完全的一个男性角度和女性角色,只是说在这方面女人会怎么干(重音)这个事儿,会怎么思索这件事儿。(姜文:太狠了啊,你这个“干”字有性暗示,轻点读。)

  女人会怎么推进这件事儿,会怎么想,这些东西我觉得对姜文来说确实有点一头雾水。其实这种男女之间的不能沟通,是上帝设计的程序,又互相有吸引力,又互信暧昧,但是又完全不能理解,才会产生出那么多故事,才会反反复复,从有人类以来男女故事就不断被讲,没有谁能说到根,就是你是说的完全的表达。

姜文:终结。

廖一梅:对,没有终结。这个马走日其实是一个从完全不理解,到慢慢地……

姜文:到最后还惦记,(女人怎么想的)谁帮我打听打听啊,他还是不明白。

于彦琳:我一个朋友和我说,看完《一步之遥》,觉得导演替我们女性复了仇。她有一个男朋友,但就是不跟她结婚。然后她就想说,你不跟我结婚是吧,我死了我看你会不会难过。然后这戏里边刚好完颜英死了,她就往后看得觉得很痛快,说这马走日倒大霉了,然后就特别痛快。

  晚上回去她又想这个事儿,如果她真像完颜英一样死了,她上天还有一双眼在看着她前男友受这些罪,她会怎么办?她后来认为她可能会像武六一样,怎么着也要救他。所以她认为这个片子的两个女性,其实讲的是同一个女性的心理。我的朋友都说这电影第一次看有点蒙,因为信息比较多,简直就跟吃了一顿大肉似的。但是第二天一消化,觉得哪哪都能理解,什么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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